懒人瑜伽(第2/10页)

在这点上,杰克就不如特洛伊(他的左肩胛上刺了一只小鸟)了,后者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一直在不停地走。我本人经历过很多次注意力涣散的阶段,但在我状态最坏的时候,也不曾像特洛伊那样坐立不安。他坐下来的时间不超过几秒钟——这对双脚绑在绷带里的人来说更加奇怪了,走路显然会让他更难受。他的左手也捆着绷带,如果他的右手也有绷带的话,那你完全可以认为他被钉上过十字架。我对别人身上的伤总是好奇——每一道疤都是一个故事——我问他脚怎么了?

“恶业。”

“什么意思?”

“脚上有水疱。”

“那为什么是恶业呢?”

“记忆。很多记忆出来了。”

“从你的脚里吗?”

“很多坏的记忆。”说着,他站起身走了,也就是说他离开了我,在别处坐了几分钟,又站起身走了。第二天我们聊天时,他提到了“在医院里”的时光。我竖起耳朵听。

“是治你的脚吗?”我很天真地问道。

“不,不是的。”他摇了摇头说。

“你吸了什么?”(我听说,圆月派对的晚上,附近的医院会启用额外的精神病医疗队,因为很多人吸食迷幻蘑菇、迷幻药、摇头丸,或者三种一起吸。)

“是的。”

“你吸的什么?”(我喜欢听被毒品毒害的人的故事。)

“哦,蝎毒。各种乱七八糟的。”他曾冥想入定,冥想自己的尸体在地下慢慢腐烂;他后来练过神风太极拳,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人们从现实世界迈向“自我旅行”时会尝试的各种极端事物。他的老师是一位法裔加拿大人,是他的领路人,他让特洛伊吃萨满教(3)式的蝾螈眼睛和青蛙舌头,诸如此类的东西。特洛伊说,有一次他甚至喝了一瓶毒药。我想象一个有骷髅头和十字骨的瓶子,上面有钢印的大写字母“毒药”。

“你为啥要这么做?”

“我想体验死亡。我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一片空无。我会以另外一种形式重返人间。我清楚地记得我曾是一棵树。一块石头。一条河。水。我们都是水。”

“当然。”我说道,同时喝了一口矿泉水。在他“自我旅行”的某个阶段,特洛伊什么也不记得了。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在精神病院的病房里。

“哦,它是……它是……”他站起身走来走去,坐下,站起,又走回来。他不愿意再讲下去,我决定换个话题,问起他在上一次谈话中曾提到的学业。在他走火入魔之前,他在美国的时候学的是什么?

“首先是,生意。我父亲是个生意人。”我十分惊讶这句话频繁出于美国人之口。他们做这个或那个都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做过。我遇到的英国人,他们也去父亲念过的牛津大学读书,但英国人不会产生“因为这是父亲做过的事我就要去做”的这种念头。

“我不喜欢做生意。”特洛伊说,“那不是我。后来我学了文学。我研究那个。”我喜欢那个“那个”:它让文学听起来类似于一门潜水课,学完之后你会得到一张PADI(4)潜水执照,你就可以在麦尔维尔(5)或康拉德(6)的公共水域里潜水了。

“我确实学会了不少东西,”特洛伊接着说,“我了解了痛苦。所以我们大家会在这里,去面对痛苦。为了治愈我们。”

我有些困惑。我喜欢修习所的氛围——它是具有新时代特色的地方——然而对治疗的强调本质上是以疾病和伤痛为基础的。它最终是一种恶性的复制。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好几个人都生了病。也许生病是被治愈的前提。不管你怎么看,这里有不少人染上了胃疾。梅瑞安,一位面容憔悴的荷兰女人,说它是一种“净化”的方式。我想它听起来像是痢疾。有一天我向对面的海滩望去,看见一个女人正对着沙子呕吐。不仅仅是胃疼,每个人的脚都被珊瑚或尖利的石片划伤了。我时刻穿着我的Teva鞋,进修习所时我有点不情愿地脱掉了它们,进修习所前要蹚过一个洗脚池,好把脚上的沙子洗掉。我担心会传染扁平疣或是沾上从特洛伊脚上跑出来的坏记忆。(有一度我还构思了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吸入了别人的记忆,他们的朋友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那些记忆和他本人的混合在一起;然后我意识到那个人就是我,我已经写了好几个这样的故事。)我也煞费苦心不要生病,不要发生可怜的加雷斯遭遇的那种事故,他被水母蜇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