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边界(第2/6页)

无论附属植被有多么绿,最明亮的绿色还是来自稻田。水稻要想长大成熟,必须被最茂密最葱绿的植物所环绕,稻田也就必须要达到那种极度的绿,当然这也只有它才能达到。只可能有一个王者。相对而言,只有稻田是那种真正的绿。只有稻田在绿意中吟唱。

我们注意到的就是这绿:那绿意,那万物生长的迷人力量,万物是多么迫切地想要生长,全心全意地生长,纯粹是为了生长本身的乐趣。

“树木的存在感完全在于生长。”有一次散步时,圈圈这样说道。

“我不同意。”

“我也是。”

“在风中摇动树叶。给小鸟提供栖枝,让天空包裹住它。让人去攀爬。这些都是树木存在感的方方面面。”

“还有别的,我觉得。”

“被观赏。为旅游业尽一点本分。”我看着圈圈。我想我已经说完了。我才意识到她还留了一手——但我没想到那是句法语。

“‘树木’,”她说,“‘总是在中间,被……环绕……’(3)猜猜是谁说的?”

“我在波德莱尔和约翰尼·哈里戴(4)之间摇摆不定。”

“很有趣。”

“但我打算选里尔克。”我高兴地发现她露出了落败了的钦佩之情。

我们走在稻田里,进行这番交谈,我们相互较劲,又想帮助对方。风景充满勃勃生机,仿佛野蛮生长,但它全然不是野生的——有人在精心照料它。田边貌似无序的树木在生态系统中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没有任何一种是纯装饰性的,但那极度铺张的装饰感——像树木本身一样巨大的树叶——在我们看来,模糊了它们的本色。风景不可避免会给人如此的印象。多么和谐,好像是自然生长的。几何形状的梯田整齐排列,景色仿佛正在自主地绘制地图。

“在早期,水稻的绿嫩芽按照镜子里自己的样子生长,”我说,“实际上,它们都有被照顾得很细致的一块天空。”

“抱歉,我刚才没有听。”

“我说,‘昆虫不断地冒泡或是上岸,水汪汪的稻田看起来像是被雨水打成了筛子。即使是在晴天。这造成了一种感觉,镜子的反射功能产生了很大的滞后;要么就是——反正最后是同样的结果——一种相应的预言能力。镜子最终消失了,但那时水稻——’”

“已经吸收了天空反射的水——”

“‘变成了它本身理想的化身。’正是如此。”

“你刚才说的根本不是这样的话。”

没有路标,在稻田里是很难行走的。我们很难确定什么时候散步会变成“擅自进入他人领地”,观赏会变成入侵。回到帕德玛英达酒店(我们从姆拿度假酒店搬出后就住进了这家),我回想起我们散步时,注意力全都在脚下的路,所以我们并没有真正看到多少风景。

“不过,”圈圈(之前的一次散步中,她滑倒在一个排水沟里,轻微地崴伤了脚)说,“在田里散步总比在田里干活要强。”

“是啊,”我说,“最好就是看看,欣赏风景。”

我们在巴厘岛和龙目岛看了很多这样的风景。最简陋的乡村茅舍(不是说我们搬进姆拿酒店前一晚住的哇卡迪乌酒店条件简陋:圈圈十分聪明地把我们的房间从标准间升级到了豪华别墅)也被这样的风景补偿和升华了。任何一个房主都知道游客想要什么:“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决定在哇卡迪乌度过一个奢靡之夜之前,决定搬进姆拿那乒乓球的神殿之前,我们考察过各种住所。掀开百叶窗,一片耀眼的绿色闯进眼帘,房主会微笑着说,“多好的风景。”不过它给人的感觉总是一种外来的概念,是与游客打交道后才熟悉起来的某种东西。圈圈说,他们知道这个词,但是他们无法分享这个词背后的精神向度,这种向度让我们——圈圈,我,还有大批已经结队离开的其他游客——得以从“风景”的角度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