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4/16页)

在纽约市,如果你发觉自己真正居住在左邻右舍之中,那将是件稀奇事儿。我从隔壁的男人那儿买煤,并且对住在我屋子右侧的老妇感到强烈的好奇。她热衷于将迷了路的、饿坏了的流浪狗领回家里,除了一打这种狗之外,她还养了一只绿色的、狡猾的小猴子当作自己的宠物和首席伙伴。听人说她非常富有,又十分吝啬。拐角那家药店的老板告诉我,她曾经因为在一次小骚乱中损毁了一家沙龙的窗户而进过监房。

“直角三角形斜边长度的平方,等于——”

晚上走进街角那家药店里时,可以听到一种令人绝望的声音,在重复着如是这般的一些定理。晚餐过后,药剂师帕克先生就坐在柜台后面,为他女儿的家庭作业而艰苦奋斗——看来他女儿在学校里学得不怎么样。帕克先生拥有这家店已经三十年了,他脸色苍白,瞳色淡灰,经常把软软黄黄的小胡子都捻湿了,再梳齐理顺。他长得真像是一只猫。当我称体重时,他就偷偷摸摸踱到我的旁边,在我调整磅秤的刻度时,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偷看。我称完体重后,他总是很快地偷偷瞟上一眼,不过,他从来不会做任何评论,不会以任何方式指出他觉得我是否太轻或者太重了。

除此以外,在每一件其他事情上,帕克先生都很健谈。他一直住在布鲁克林,他的脑袋瓜就是个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琐碎事儿的麻布袋子。比方说吧,在离我们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窄巷叫“爱之巷”。“这小巷是由这名字而来,”他告诉我,“因为,在一个多世纪以前,两个叫德贝弗斯的单身汉跟他们的侄女一起住在街角的屋子里,她是那样美丽,以至于她的仰慕者们半夜还在小巷里晃荡,守着篱笆给她写情书。”他说这对老叔叔是全纽约市最早在后院里种了草莓拿去卖的。想想这一家人,就是件挺惬意的事儿——客厅的彩窗玻璃在烛光摇曳下辉映着五颜六色的光彩,两位老绅士为一场棋局正费尽思量,而那年轻的侄女则端坐在踏脚木凳上,吃着草莓和冰淇淋。

“斜边长度的平方——”当你离开药店时,帕克先生的声音就会从之前停下来的地方继续响起,他的女儿会坐在那里,悲伤地嚼着她的口香糖。

将我所知道的布鲁克林与曼哈顿做比较,就好比将一位安逸又闲适的乳娘与比她聪明得多又神经过敏的妹妹进行对比一样。此处的事与物都运转得比别处要慢许多(在绝大部分主干道上,汽车仍旧在吱吱嘎嘎地慢慢行进),此处有一种恪守传统的感觉。

布鲁克林的历史并不如它表现出来的令人倍感敬意的品质一般激动人心。在上世纪中叶,很多抱持自由主义观点的知识分子居住在此,布鲁克林同时也是废奴主义运动的温床。沃尔特·惠特曼在《布鲁克林每日鹰报》工作,直到他那篇反奴隶制社论葬送了他的这份职业。亨利·瓦得·毕奇尔[69]曾在老普利茅斯教堂里不厌其烦地规劝世人。塔列朗[70]于流亡北美之际,曾居住在富尔顿大街上,每日在榆树林荫道下谨慎地散步。惠蒂尔[71]则常常待在老胡柏[72]的家里。

我到这里来后,认识的第一个布鲁克林本地人是在我屋子里做了些活儿的电工。他是个活泼年轻的意大利裔,有张热情机灵的脸,懂得在干活儿时用一种听起来很舒服陶醉的方式哼唱歌剧咏叹调。在我来的第三天,他为我工作时带来一瓶家酿的、晶晶亮的葡萄酒,因为他的第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前一天晚上刚刚降生。酒是酸酿,饮起来很爽口,酒至半酣,电工邀请我去参加一周之后在布鲁克林另一侧他家里举办的小晚宴——就在羊头湾那边。聚会真算是千载难逢,那位六十年前从意大利过来的老祖父也在这儿。晚上,这位老人在海湾里钓鳗鱼,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整天躺在后院里的一架推车里晒太阳。他长着一张富有魅力的、仿佛萨堤尔[73]一般的脸,他抱着初生婴儿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好像他每天都要抱着很多婴儿走来走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