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德 26(第2/3页)

临近结婚的时期,他给到国外旅行的奥克塔夫写了一封信,这封信也许能对我们解释他为什么更喜欢田园风格的苏阿雷和那慕尔郊区那外省的宁静,而不太喜欢被工业吞噬了的埃诺。他对那诗人肯定地说:“我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您被禁锢在我们中间的嫌恶心情……这是个悲惨的国度,一直没膝的污秽泥泞,人们都为一些与利益相关的事情忙碌,嘴里说着公斤、公顷、公尺、公分,或者是没收财产、订立合同、排空积水、挖掘矿藏;所有的人都在数字上举棋不定,筹划计算,没有一点空闲,也没有时间与人为善……”这封信证明了从一八八四或一八八五年开始,我的外祖父对于世界趋向丑恶的现象不是毫无察觉。然而,信的结尾处却有一大串的赞誉之词。给奥克塔夫写信的人下结论说,工业的入侵将会使马尔西安变成洒满煤灰的黑土,然而从这中间取利的人还是“诚实并值得赞赏的”。谁来谴责这些事呢?在那个时期,任何人都不否认进步的教条,如果为一处风景被破坏而感到痛惜就会被视为感情用事。有些人终会知道破坏了世界的美丽也就是破坏了世界的健康,但这样的人那时还没有诞生。剩下来的就是,在阿尔蒂尔看来,与边界上耸立着几座高炉的马尔西安相比,苏阿雷还是个宜人的退居之地,

不管怎样,他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四年,其中的十七年是丧妻鳏居的。他生来就是个闲人,甚至从来没有试图从事过家里的传统职业,而他的岳丈特鲁瓦会给他提供方便的。如果说他没有像奥克塔夫一样攀登到“他才能的顶尖”,他至少紧紧抓住了他生活中那安静稳妥的进程。他的确十分精明地管理着他那一笔可观的家财,这也就是说,他一辈子强迫自己给自己当管家先生。我们还可以找到好几摞子账目文书,里面详细记录着家里的财务状况,他就是动用了这些财产嫁出去了他的几个女儿。这个永远家居的人羡慕他的姻亲奥克塔夫能到意大利去小住,他自己却可以说从来不从他的地产上挪动一下。这个人显然不爱小孩,却让他的妻子生出了十个,其中两个早夭,两个残废,而这两个残废活在家里显然是他的肉中之刺。只不过佐埃写的几封充满感情的小小信件,证明他对家里人并不总像让费尔南德吓坏了的面色阴沉的暴君。我们不知道他有什么特殊的嗜好。行猎仿佛首先是一种炫耀的方式。尽管他设计了美丽的藏书票,是在天蓝的底色上有十个银色的菱形,但我看到他那残存的藏书大多是玛蒂尔德的宗教信仰方面的书籍和弗罗兰订购的严肃正派的德国小说。那慕尔的那个女人是人们可以指责他的唯一堕落行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别的。如果说阿尔蒂尔在怒火中烧失去控制的当儿打了他的傻儿子,这个可怕的场面却是他一生中唯一能让我想到他也有某种激情的事件,而这种激情是怜悯的基础。

不断侵蚀他的疼痛使他渐渐中断了到那慕尔的探望以及对各个农庄的巡视。从这时候起,他在他的书房里支配管理他的财产。人们也许没有详细记录,他的各种病痛使他逐渐失去了活动的自由。德·卡·德·马先生不久就杜门不出隐居在家,或是待在城堡的露台上。终于有一天他下不了楼梯了。剩下的事只是在床上吃饭或看报,不然就坐在轮椅上让人推到窗前去。有一天,连这两样选择也没有了,他卧床不起。

我没有理由认为阿尔蒂尔是个思想深沉的人,然而有时候他像大家一样,也会反复思量他的生活。您同意您的太太雇佣一个脸儿像小红苹果似的德国女人来照顾孩子们,她就在二十五年中招呼着添丁进口和死亡葬丧,她管理着全家,请来神甫和大夫,然后踮起脚尖悄悄地退出去,从来不给门轴上点油免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为这事他嘱咐过她二十来次。然而却是这个傻瓜女人抹下了他的双眼给他送了终:不是她也会是另一个女人。菲菲娜(我们都叫她菲菲娜)曾给了他美好的时光,但是在他患病的极度痛苦中再想起来这个,就像一个恶心欲吐的人回想起一次泛舟遨游似的。他已经到了这一天,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会觉得这个穿着睡衣的小个子女人那么有吸引力。不管怎样,他把事情安排得很好:他小心谨慎地为那慕尔的菲菲娜准备了一笔生前赠与的现款,并没有损害孩子们的利益,因为这只是他从交易所挣来的数目不大的钱。至于善良的上帝和最终的仪式,一切都将会按照规矩进行。没有任何理由为大家都会经历的事情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