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德 26

接下来我要说的一件事过于丑恶,所以我犹豫着不愿把它交代出来,特别是只有费尔南德是此事的相关证人。一八八七年的九月份,也就是那年的秋天,那姑娘留在苏阿雷,没有按规定的日期回到布鲁塞尔的寄宿学校去,一天晚上,弗罗兰、费尔南德和让娜听到阿尔蒂尔先生的书房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结结巴巴的吵嚷和打人的声音从关紧的门里传出来。过了一会儿,加斯东从他父亲的房里走出,一句话也没有说,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八天以后,他就发高烧死掉了。

这么叙述的话,打架的那件事不仅丑恶,而且荒谬之极。一个五十六岁的父亲竟然举起手来打一个二十九岁的儿子,这样的事不常见。特别是这儿子智障,父亲突然大发脾气就更匪夷所思。傻子加斯东能犯什么错误呢?不过一个大夫告诉我,智力迟缓的人时常性情暴烈,阿尔蒂尔可能合情合理地试图制服他的儿子,失手打了倒霉的一拳,可能引起了严重的后果,发了烧,死了。很容易把这个故事看成是有点患癔症的小姑娘的发明创造,或者至少这件事不过是父亲被一个傻儿子惹恼了,对他大声呵斥起来,仿佛不由自主地发出跟聋子说话的那种声音,也许还打了嘴巴,失手打了一拳,撞翻了椅子,发出喀喀嚓嚓的声音。至于发高烧,仿佛在这家人过的日子中,对于疾病的诊断并不明确,很可能这年秋初流行高热伤寒,与吵架的事件凑巧碰在一起,或者是费尔南德不准确地把加斯东的死与这时间拉近,以取得一个悲剧的效果。然而,即使所有的细节都是虚构的,费尔南德所说的话却足以向我们表明那个年轻的姑娘是如何编排她的父亲,或是简直是在反对他。

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我们都已发现,费尔南德从来不向她的丈夫承认傻子加斯东是个智力上的残废。谈起来这件事时,她硬说那人只有十二三岁,反正这样一来,就接近他实际上的智力年龄了。奇怪的是米歇尔从来没有发现她说的这些事实上根本不可能:既然玛蒂尔德在生下费尔南德之后只又活了一年,费尔南德决不能有一个比她小两三岁的弟弟。但是,已故丈母娘死亡的确切日期显然是米歇尔最不关心的一件事。

对于费尔南德我描写了许多,也许现在也应当描写一下我外祖父在这几年的情况了。在比较早期,他四十来岁拍的一张照片里,这位当年的纨绔子弟显得有些胖,而且有点无精打采。另一张相片上,德·卡·德·马先生已五十来岁,倒恢复了他原来的风采。他那浓密的头发围绕着已见光秃的前额,显然经过理发师的细心梳理。一部沉重的胡须盖住了他的下唇和下巴,让人不能分辨出整个嘴唇的轮廓。眼睛上戴着夹鼻眼镜,现出机灵甚至俏皮的模样。人们可以想象相片里的这位先生一边嚼着雪茄烟一边讲一个有意思的故事,跟种地的庄户或公证人耍心眼儿,或者用手掂量他刚刚宰杀的一只小山鹑的分量。我甚至想象他在咖啡店或小饭馆喝醉了酒打碎盘子,尽管据我所知他一生没有这事,至少在他结婚以后,很少去小吃店,也很少有机会打碎盘子。我不敢说,他的形象使我的身上响起了血缘的声音,不过,无论如何他这种人不能够揍一个残废孩子。

让我们来仔细研究一下这位模糊不清的阿尔蒂尔,因为这是我们关照他的最后机会了。他八岁死了母亲,十三岁又死了父亲,他是在他的继母(娘家是皮托尔·德·比丹让)和她的孩子们身边长大的。他在布鲁塞尔学习,跟他以后的姨表兄弟奥克塔夫上同一个教会学校,而且我发现他也跟他一起上诗歌课,这让我感慨不止。还要弄清楚,圣米歇尔中学的教师们在一八四八到一八四九这个学年之内,在诗歌课上对他们的学生都讲些什么,拉马丁和雨果,还是勒弗朗·德·蓬皮尼昂或德利尔?阿尔蒂尔在列日学法律,那时他好像首先是个时髦青年,只不过没有美学上的野心,也没有戴象牙骷髅头的领带扣,而这个时期在布鲁塞尔他表兄奥克塔夫就戴着一个。人们总说他迟迟不肯结婚,但二十三岁就下此断言显得有点早。他娶了他的表妹。我很惊奇他竟放弃了马尔西安城堡里心灵的快活,在那个时期的那个地方,每个家庭原则上都绕过《拿破仑法典》,尊重嫡长子的优先继承权利。我不知道他跟他的几个异母兄弟之间作了怎样的协调安排。阿尔蒂尔继承了他母亲的嫁妆又得到了妻子的嫁资,肯定不会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