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德 24

我不会啰啰嗦嗦地描写那几年布鲁塞尔圣心女子寄宿学校的情况,让读者觉得厌烦。那地方的建筑装潢和里面的生活情况我一无所知。我所描绘的顶多是重复一下那个时代或与那时代相近的时期反映这类机构的小说中的某些篇章罢了。我手头拥有的,关于费尔南德这个时期生活最有实际意义的材料,是一沓子分数单,季度评语,还有一份用手工工整整抄在横线纸上的守则(墨水污迹:劣;上课未打开笔记本:劣;文具盒内物品不全:劣;三个错误:重抄作业;三次回答不明确:不懂课文。不用心:劣;未被提问擅自回答:劣。)有些分数单是粉红的(很好),或是蓝的(好)。黄的分数单(及格),和绿的(不及格)显然没有保存下来。一直到一八八六年,人们觉得她是个模范学生。费尔南德在宗教、法语、作文、历史、神话、地理、天文、书法、阅读、算术、图画、体育和卫生几个课程上都是第一名;文学、演说和博物课是第二名。到后来,情况变糟了。

弗罗兰时常当着我的面讨论费尔南德在成绩辉煌之后又直线下落的原因。弗罗兰觉得这是失魂落魄的结果,也就是说,费尔南德爱上了什么东西。有一个荷兰贵妇乔男爵夫人虽然是新教徒,却把她的女儿莫尼克交给圣心女子学校,为了进一步学习礼节并且进修法语。其实,乔小姐的法语,正像某些外国的世家所说的那样,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长期接触比利时口音反而有害无益。不管怎样,莫尼克·乔的到来(这里的姓名都是虚拟的),在静修学院这小小的世界里还是引起了不少的震动。那个时代,比利时人经常称她这身份的人为年轻的男爵小姐,她是个漂亮极了的美人儿,是人们有时可以在荷兰遇到的差不多像克里奥尔人的那种美,她光艳射人,简直让人喘不出气来。费尔南德立刻爱上了金色脸庞上那一双深色的眼睛,还随意盘起了两条黑色的辫子。在这种惊叹佩服中,道德也起了某些作用。许多小姐只向往一些巴黎式的生硬做作的活跃,比起来那些人,莫尼克却发出一种宽厚大度的气息。在费尔南德看来,宗教首先是点亮一排排的蜡烛,在祭坛上放上鲜花,作出虔诚模样,胸前吊着圣牌,肯定对她女友身上所包含的恰到好处的热诚感到惊异:那位年轻的路德派女教徒热爱上帝,而那个年岁的费尔南德却很少想到上帝。另一方面,她也不像那些小姑娘,习惯于小心谨慎地去忏悔,严肃认真地考虑她们那小小的罪过。她热情的天性与安静的行为结合在一起,费尔南德受到这种魅力的吸引。

按弗罗兰说,咱们这个直到那时还是模范生的季度成绩突然下降,原因在于一件只有少年人才会干出来的英雄式的咄咄怪事:为了把第一名留给那个外来的女生,费尔南德自己收敛了起来,不好好用功,故意地胡乱答题。如果放到她那个时间和地点来考虑,这样差不多是最高的自我牺牲不是不可能的。大概也要考虑到,对那人的无限倾慕使费尔南德分了心(不用心:劣),她感到,比起来这件事,其余的一切,连登上圣心修道学院的光荣榜在内,都无所谓。

我知道,我如果把这种倾慕中夹杂的感官成分丢在一边,就会被人指责为疏忽大意或是故意隐瞒。然而,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道理:我们所有的情绪都是感官的。我们顶多可以自问这种感官的成分有多少过渡到了行动上。在那个时代,在我们所说的环境中,女教师们尽量让人家交付给她们的姑娘们对肉体的欢乐停留在完全无知的状态。这就让圣心女子学校中两个寄宿生相对来说不太可能在这方面有什么具体的行为。当然,这方面的无知并不是不可克服的障碍,在许多情况下,这种无知只是表面现象。相同性别的两人之间肉体上的亲密关系就确实属于这类行为,不能在昔日里最古板的女子学校寄宿生中间清除掉。这种亲密关系肯定不只限于柯莱特笔下那些聪明伶俐胆大妄为的姑娘,或是普鲁斯特描写的那些有点造作的混血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