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12(第5/13页)

玛蒂尔德除了在她身上要完成的某些生理性的操劳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事要操心。她不经常下楼到阴暗的厨房去,对于这位经常怀孕的女人来说,那里的楼梯太危险。但是她决定菜谱并且核查厨娘的“流水账”。她照管花草,仆人的选择和辞退由她经管,只在极少的例外才把仆人扫地出门。孩子们牙疼或肚子疼她得管,要尽可能把他们捅的稍大些的娄子瞒过父亲,这经常是她要动脑筋的问题。幸亏这位蜂后得到了仆役下人的一致崇敬。雇佣了年轻的弗罗兰给女孩子们当家庭教师,她表现出了非凡的管理才能。除此以外,她还善于用奶油做成贝壳形的小花,放在凉菜盘子的菜叶上。举行坚振礼以后吃饭时,她用奶油花做成主教冠的模样,放在装餐巾的小碟子里,老爷打开他的餐巾时,总会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主妇要操心的事还有从那慕尔请来女裁缝,并带来纸样,费尽脑筋“搭配”衣料的色调,忐忑不安地考虑某一套衣裙是不是穿出去的次数太多了。

他们在苏阿雷请客的时候不多,这要归功于在这个僻静的地域里,社会上几乎还没有兴起钻营攀附的风气。就如同他们不会想到跟园丁们一起吃饭一样,他们也不会想到要跟甲王爷或乙公爵套近乎,请他们来吃饭或是到人家的府邸去恭陪盛宴。在生意场上同样也是一片潇洒大方、满不在乎的氛围(但很快就结束了)。阿尔蒂尔积攒钱财,但并不投入风险很大的投机事业,重大的收益只在土地的买卖上。家族亲戚的关系却很要紧。每个叔叔舅舅,叔祖舅祖,内亲连襟,姑表姨表,有瓜葛连带的远亲都按照严格的亲疏远近程度交往庆贺,就好像有朝一日人们也严格地按照亲疏的界限为他悲伤哀悼一样,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这个圈子里的某个人如果有点什么毛病,怀疑他的近亲有什么疾患,不能联姻,有点不妥帖的嗜好或是恶癖,只要是能够保持沉默或否认,大家通常的反应就是缄默不言或者矢口否认。如果出了什么丑闻,大家就把这闯了祸的人弃置不顾,似乎就是这人得了暴病,不复存在了。同样的规则也适宜于“相好”或是愚不可及的婚姻上,如果一门亲事结得门不当户不对,那么结亲的男方或女方就会跌入深渊。亲戚间的来往拜访代替了如今的旅游观光,而玛蒂尔德根本谈不到出门游览。她有时在婆家住很长时间。反正她生第一个女孩让娜时,正住在她的婆家,那孩子夭折了。这仿佛说明了那年是在蒙斯过的冬天。男人们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去进行大规模的田猎。

在客厅和人们经常来往的饭厅里,一切都眉目清楚,井井有条:一件件的小家具,列祖列宗的画像,围桌而坐的宾客和每个厨娘的拿手菜。阿梅丽姨妈的胃炎,玛蒂尔德有喜后的不适,阿尔蒂尔的异母兄长与他那位爱尔兰女子出乎意料的结婚都是大家谈不完的话题。人人都有极高的教养又行事谨慎,即使在自己人的圈子里,也极少议论别人的是非。万一听到些蜚短流长,只表现出些微的同感或惊讶,立刻断定这些流言都不真实,表示出激愤或嫌恶模样。这些六代以来互为姻亲的人的特点只是无关大体的癖好和十分外在的细枝末节:某位叔叔口味偏甜,某一位表姐嗓音美妙。人们从不越过雷池。如果某人有些好色,某人对习俗或他人的见解有点非议,就都得隐藏起来,就像如今在极权国家隐瞒自己的政见一样。有独立思想是行不通的,对一切事物人们都有统一的思想,只有谈到分配遗产或某处田野的行猎权时,才会产生争执。

于是,在这些环境中,笼罩着一股凝滞的氛围,可这里的生活并不比别处更糟糕,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比我们的生活还更明智。这些早已不起领导作用的领导阶层越来越没有见识,也不再吹嘘他们的智力。艺术家是个遭人蔑视的贬义词。对于天主教堂里的彩色玻璃窗或壁画,阿尔蒂尔了解得比犹太古董商或是英国圣公会的艺术鉴赏家还要少。“基督诞生的子夜”是夜半弥撒中最好的时刻。有关缪塞,他们只记得他影射伏尔泰的“丑陋的微笑”那些话。维克多·雨果是个危险的革命党,他糟践了比利时对他的好客情谊,他在布鲁塞尔的街垒广场挨了几下石头那是活该。特鲁瓦总督的老朋友,临时政府的前阁员,火暴性子的让德比安竟然把这些计策与原则都不清不楚的法国流亡者请到家里去,真让人惊异不已。每逢到阿克兹做客,阿尔蒂尔总要愤愤地评论费尔南表弟的激进主义和奥克塔夫表兄带些玫瑰香水气味的自由主义论调。伊雷内姨妈真不该为了讨好她的两个儿子,邀请那个被驱逐法国的邦塞来开文学讲座,除非她约定讲座中要谈一谈博絮埃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