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09(第2/4页)

就像跟我同时代的法国人一样,我从幼年时起就非常崇拜圣茹斯特。我曾经长时间地留连于卡纳瓦莱博物馆,端详这位毁灭天使的画像,那是一个无名氏画家的作品,但却像格勒兹笔下的人物一样,有一种温馨的魅力。他美丽的脸庞两旁披拂着卷发,女人一般的脖子周围,纯净无瑕地围着一大块精致的围巾,在我对罗伯斯庇尔的这位桀骜不驯的朋友的崇拜里,相貌是关键因素。从这时起,我的想法改变了:对他的悲伤怜悯取代了以前的崇拜,他在成功前就速朽了。圣茹斯特十八岁时,是个外省到巴黎来胡闹的普通淘气鬼。他母亲忧心忡忡,要求把他关进皮布斯少年管教所。他就在那里写出了那个世纪最平庸的情色作品《奥尔刚》,整个是拙劣地抄袭了他在中学偷看的全部禁书。二十二岁,他在布雷朗古的住处远远地热情澎湃地跟随着大革命初期的脚步,二十四岁他在精神上变成了“不可腐蚀者的地狱伴侣”,他是给在汹涌的云团中打出雷鸣电闪的阿拉斯的马克西米连提供建议和支持的不朽搭档。他那似是而非和铁面无私的论断让路易十六掉了脑袋,把吉伦特派、丹东派、埃贝尔派成员的头颅推进了断头台下面的柳条筐子。他也干掉了卡米尔·德穆兰,这个巴黎小伙子曾经是他的朋友,但反对他的很多观点。他是莱茵地区和北方地区的特派员,负责清除怀疑派和温和派,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冷酷无情并卓有成效地进行了打击。到了二十六岁,尽管一连三十六个小时等待着死亡,却还保持着高雅的风度,燕尾服和灰色的短裤都整洁笔挺,无懈可击,只不过飘拂的长发剪掉了,耳环也取了下来,白围巾没有了,露出了美丽的脖颈,显得有些凄凉。他在坚韧不屈地等待轮到他上断头台。在他前后的是他的同事,腿脚已不灵的库东和他的上帝,下巴已被打碎的罗伯斯庇尔。

这些被魔鬼附了身的人一生的命运值得仔细观察。然而着魔并不总意味着天分和超凡脱俗。在这个才能如此之高的小伙子身上,除了宗派主义外,没有任何迹象表示了那个世纪,甚至那十年的开放精神。他的演说里充满了哗众取宠的奇谈怪论,像是给事实穿上了格言的束腰紧身衣似的,再加上他长得漂亮,在文学家的眼里,就成了年轻的天才政治家的理想形象。他所吹嘘的就是我们已经看到甚至觉得恶心的东西,在所谓强权制度下大肆破坏,最终分崩离析。巧妙地维持互相的不信任,这样就可以停留在战争状态,而战争状态又有助于决定采取更极端的措施。这种理念使他恬不知耻地向罗伯斯庇尔提出建议:“不要过分地赞扬我们的胜利。”集中化的方式有可能削弱甚至失去制度的敌人,取消社会提供给自己以弥和不公正的小小福利保障,再加上傻瓜白痴总会接受的保险。这些可恶的措施成效显著。在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被控告期间,这位《奥尔刚》的作者在“普罗旺斯兄弟”吃晚饭时,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管怎样,对王后提出的那些肮脏的诉讼有助于“提高民众的道德水平”。从他年轻的嘴里吐出来的这种虚伪的道德就是革命发出的臭气。粗线条地看过了遥远的普卢塔克笔下共和派人物,也看过马里-约瑟夫·谢尼埃写的那些古典悲剧以及弗洛里昂先生的有关罗马人的小说,显然,他了解理想的人道主义,为了这个,他曾对一个朋友说,他准备“牺牲十万人的头颅,其中也包括自己的”。所有壮年早逝的人,在历史面前总戴着一副青春的面具。谁也不知道某一个政客是不是年轻的满脑子暴力想法和满嘴浮夸言辞的圣茹斯特又重生了。我们并不能很容易地推论他就是那个葡月十三日向圣罗克大路上行军的部队开炮的科西嘉小中尉、制定法典的执政,在蒂尔西特与沙皇会盟并被囚禁在圣赫勒拿岛的那个人。不过波拿巴·拿破仑在他这么大岁数时,尽管不可避免地有些恶迹,但在政治上还可以说是清白的。在拿破仑面前还有他整个的前途;而圣茹斯特却相反,头脑发热时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