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 02

六月八号,将近早上六点钟,阿尔德贡德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给巴尔巴拉和兼作园丁的仆役往碗里倒咖啡。大煤火炉子已烧得通红,各式的盆盆罐罐里都装满了开水。尽管已是夏天,这热气还很宜人,厨房在地下室,原来就很凉爽。昨夜没有一个人合眼。阿尔德贡德要给先生和大夫准备夜宵,大夫从昨晚起就没有离开过太太的房间。还要熬粥和鸡汤给太太增加力气,其实她几乎碰也没碰。一整夜巴尔巴拉端着托盘、单耳水壶和毛巾,在厨房和二楼之间上上下下。克先生原则上觉得不该让这个二十岁的女孩子目睹分娩的全过程,但是对待这么一个林堡省佃户家的女儿总跟对待城里的小姐不一样,何况阿洁丽随时要她帮忙。巴尔巴拉不得不在这两层楼上上下下了二十来次。

不难想象这三个仆人坐在炉子旁边,长条的面包片搭在碗边上,每吃一口都往碗里沾一下,他们在怜悯太太,她的事儿仿佛不太顺利。然而他们也高高兴兴地享受着这片刻的休息和适口的饮食,说不定一阵铃声或叫声就把这休息打断了。说实话,从半夜开始,人们就听惯了那叫声。安静下来时,没有叫声倒让人害怕。女人们走到楼梯口仆役用的半开的门前去,断断续续的呻吟仿佛让她们放了心。送牛奶的赶着那辆由一条大狗拉着的小车过来了。阿尔德贡德拿着个小铜锅迎了上去,那人把白铁壶里的牛奶给她把小锅装满,如果壶里的奶已经不多了,最后几滴就用来喂狗,那狗的挽具上吊着一个小勺子。面包房的小伙计跟在送奶的后面,拿着刚出炉还热乎的早饭吃的小面包。接着是做零活的女工。家里的仆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的任务是打扫门前的台阶和一段人行道,擦洗打光门铃、门把手和刻着房主姓名的信箱盖子。每次她来,都要跟人闲聊一会儿,说些淡而无味的老套段子,也夹杂着人人都懂的道理。在这方面,善心的上帝让有钱人跟穷人都一样……他们没有听到阿洁丽太太按铃,过了一会儿,她下楼来喝咖啡吃面包片,她说大夫已决定动产钳。这时候还用不着巴尔巴拉,多一个人会碍事,不能妨碍大夫工作。

二十分钟以后,阿洁丽急促地打铃叫巴尔巴拉,她惴惴地走进太太的房间。那漂亮的卧房竟像是谋杀案的现场。巴尔巴拉忙着执行看护给她的命令,但偷眼也看到了产妇那可怕的面容,她的膝盖弯曲着,两脚伸在毯子外面,抵住了一个长枕头。孩子已离开了母体,躺在一个筐子的被子底下啼哭。先生和大夫刚才激烈地吵了一架,大夫的手和脸颊还在哆嗦。先生骂他是个屠夫。阿洁丽司空见惯,劝了几句,让两个压不低嗓子的男人平静下来:大夫已经累坏了,最好回家休息。阿洁丽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难产了。先生气哼哼地命令巴尔巴拉把大夫送走。

大夫抢在巴尔巴拉前面,几乎是跑着下了楼梯。他从前庭的衣钩上取下胶皮大衣,穿在血迹斑斑的西服上面,走出了门。

两个女人又叫阿尔德贡德来帮忙,她们帮着把乱成一团的房间收拾干净,把沾血的床单和分娩产生的废物都卷成一卷,交给洗衣房。成年人很难想象自己竟曾经与生俱来这些黏黏糊糊的东西,仆人们把这些都在厨房里的炭火上烧掉。给新生儿洗个澡。那是一个健壮的小姑娘,头顶上有一层耗子毛一样的黑色小毛毛。眼睛是蓝色的。人们又重复千百年来女人一次又一次做的动作:女仆小心翼翼地在盆里倒满水,助产士把手放进水里,看是不是冷热适中。疲劳不堪的母亲转过头,看人家抱给她的孩子。人们把婴儿放在一个天蓝色缎子铺着的美丽摇篮里,安置到隔壁的小房间去。克先生觉得,无论是在平凡或是特殊的日子,费尔南德总有独特的表示虔诚的方式,不管将来孩子是什么性别,她都要让孩子用七年蓝色的东西来纪念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