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2/4页)

父亲和我有一些简单的东西就足够了,我们两人花费都很少,以致我到了二十五岁还不知道我们相当富裕。我原以为,然而并不多想,我们家庭生计仅够糊口,我随着父亲日久也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当我获悉我们的家产远远不止这些时几乎局促不安了。我对这类事从不放在心上,甚至父亲故世后也不清楚,虽然我还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这一切只是在订立婚约时才对我的财富有更多了解,同时也发现玛塞琳几乎没有给我带来一点嫁妆。

还有另一件事我不知道,可能还更重要,那就是我体质很弱。既然从未对体质进行过考验又如何能够知道呢?我经常伤风感冒,治疗时不当一回事。我过的生活太平静了,既使我衰弱也使我得到调养。而玛塞琳恰恰相反,看起来身体健壮——她比我健康,这点我们不久就会知道的。

婚礼之夜,我们住在我在巴黎的公寓里,有人给我们准备了两个房间。我们在巴黎不多停留,仅是采购一些必不可少的用品,然后赶往马赛,立即登上驶往突尼斯城的轮船。

父亲病情突变后紧急抢救时的惊慌失措,丧父时真诚的悲痛,接着又是办婚事不可避免的操劳,这一切叫我心力交瘁。只是到了船上我才感到疲劳。在此以前,每件事接踵而来,叫我顾不上去想。上船后我被迫无所事事,让我有时间静心思考。这好像还是平生第一次。

这也是平生第一次我同意长时期抛下自己的工作,在此以前我只是给自己放个短假。母亲过世后不久,我随父亲去了西班牙,那次旅行倒有一个多月;另一次在德国过了六个星期;还有几次出门,但那是考察旅行,父亲从不偏离他明确选定的研究课题;不跟他一起做时,我就读书。可是刚离开马赛,关于格拉纳达和塞维利亚的回忆联翩而至:湛蓝的天空,阳光下的浓荫,节庆日,欢笑,歌唱。我想我们又将见到这些。我走上甲板,望着马赛徐徐远去。

突然我想起我对玛塞琳有点冷落。

她坐在船头,我走近去,说实在的这是第一次注视她。

玛塞琳很美。这个你们知道,你们见过她。我自责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我对她太熟悉了,也就不能看出她的动人之处;我们两家是多年世交,我看着她长大,对她的仪态也就习以为常了……我第一次表示惊讶,她那么绰约多姿。

她戴一顶普通的黑草帽,上面飘动一条大黑纱;她一头金发,但是人不显得娇弱。配套的裙子和紧身上衣是用我们一起选的苏格兰披巾做成的。我不愿意由于我家的丧事使她穿上一身黑。

她感到我在瞧她,向我转过身……直到那时我对她只是有意识地殷勤周到;我总用一种冷淡的礼貌来代替爱情,我也看出这有点叫她恼火;玛塞琳那时感到了我第一次用不同的目光打量她,她也目不转睛看着我,然后非常温柔地对我一笑。我一声不出在她身边坐下。直到那时我一直是为自己或者至少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我结婚只是把妻子看作一个伴侣,也没有明确想过结合以后我的生活会发生变化。我刚才终于明白个人独白到此为止了。

甲板上只有我们两人。她把额头伸给我;我把她轻轻搂住;她抬起眼睛,我吻她的眼皮,吻她之际心中突然感到一种新的怜悯,情绪是那么强烈,堵住心头,我不由流下了热泪。

“你怎么啦?”玛塞琳对我说。

我们开始交谈。她的话温存体贴,叫我听了很动情。我以前总自以为是地把女人想得很傻。那个晚上,我在她身边的表现既笨拙又愚蠢。

跟我结合生活的人原来也有她自己真正的生活!那一夜这件事的重要性好几次使我惊醒。好几次我在铺位上坐起来,俯身看在下铺熟睡的妻子玛塞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