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第3/6页)

关于收骨灰的事情,我就不说了,略去,否则我也成那变态的火葬场了。那天我们没去吃豆腐饭,把骨灰寄存在殡仪馆,于小齐跪在那排更衣箱一样的铁柜子前面,双手合十,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什么。我也跪下来,我在心里对老头说,老头,咱们永别了,小气就暂且交给我来照顾吧,万一我照顾得不好,你也别怪我。

我们空着手离开了殡仪馆。我开着摩托车,带着于小齐从郊区回到戴城。不知为什么,猛然从火葬场回到这个城市,觉得它很陌生,我就像一个异乡人。在路上,她戴着头盔,脑袋一直靠在我的背上,双手把我的腰搂得紧紧的。她说,你再开快点。我把车速拉起来,全神贯注开车,风吹得我四肢冰凉,但我还是坚持着开回了戴城。

到了城里我觉得很饿,问她饿不饿,她说也饿,但是什么都吃不下,就像找个地方喝口水,坐一坐。我看见一个咖啡厅,这是戴城挺著名的地方,叫“犁人小驿”,犁人就是宰人的意思,里面的东西都贵得离谱。我决定豁出去一次,带她去挥霍挥霍。跑进去,中午刚开张,就我们两个顾客。点了咖啡,喝了几口觉得更饿了。于小齐对服务员说:“你们这里有什么简餐吗?”服务员递过来一张菜单,瞟了一眼我们手臂上的黑臂章,说:“中午只有面包夹培根。”我一听,脸色都变了。于小齐呆头呆脑地看着那张菜单,忽然之间,鼻子里嗤的一声,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就一年的晚秋,有个人来我家找我。我觉得她似曾相识,后来想起来,是我的现任师母,那个女硕士,老丁最后的爱人。她跟照片上长得很像,黑头黑脑的,也不甚漂亮。气质倒是不错,穿一件皮夹克,蹬着一双靴子,左臂戴着一个黑臂章。这种款式的皮夹克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披着它去开摩托车,简直拉风到了极点,可惜我买不起。

因为太艳羡这件皮夹克,我就让她到家里来坐着,还给她泡了一杯茶。我对这女人有意见,老公死了都不出场。我本来不想对她那么客气的。

“你家真难找,我在新村里绕了三个圈子。”

“这新村比精神病医院还绕。”我说。

她一坐下就说:“你这家里可够乱的。”我环视四周,床上有两个烟缸,脏衣服臭袜子星罗棋布,剩菜剩饭空啤酒瓶都堆在桌子上,摩托车零件和维修工具把房间里的空地都占据了,还有几十盘录像带堆在书桌上。自从我爸妈去上海以后,这个家就彻底变成狗窝了。我对女硕士说:“无所谓,先混着吧,我妈生病住医院了,等她回来就能收拾干净。”女硕士说:“你够可以的,自己不会收拾?”我见她一进门就教育我,有点生气,故意说:“我以前看见老丁家里,也乱的跟狗窝一样,我还特别纳闷。后来我知道了,家里要是没有个女人,就会变成那样。”女硕士听了,等起眼睛要反击我,又硬生生地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说:“可以啊,路小路,丁培根说你最擅长狡辩,你还真没给他丢人。”

我找了个小板凳,坐在她对面,问她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吧。女硕士从茶几上拿起一包烟,看了看牌子,抽出一根,点上,又指了指床上的烟缸。我把烟缸给她递上,她吸了口烟,说:“我接到电报已经晚了,人都火化了,赶回戴城花了三天时间,昨天晚上和他们家亲戚吵了一架,今天才抽出时间来找你。”

我问她吵什么,她告诉我,

于小齐地姑姑怀疑她藏了老丁的存款,还拿出一张五千块的借条,说是老丁生前借的,要女硕士还钱。老丁本人还有一张五千块的存折,是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工资和稿费。这笔帐根本算不清了,到底是应该先还钱还是再分钱,还是先分钱再还钱。当时于小齐也在场,什么都没说,后来抄起一个扫帚打在他姑姑和姑夫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