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第3/14页)

——六年。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六年——不,才过了六年。

才过了六年而已。然而……

——那孩子……

此时,响起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是那些家伙在吵闹。

——锣吗?还是筚篥?

三、四天前,一群奇装异服的家伙们在街上徘徊。他们站在每个十字路口,吹奏着陌生的异国乐器。不过他们似乎只是吹奏,并不像托钵僧那般会要求施舍。好像是一种宗教活动。

声音很快就停了。这并不是违法行为,所以也无法取缔吧。而且声音并不刺耳,也不到噪音的地步。听了也不会令人在意。可是……总觉得坐立难安,心情虚幻渺茫。只是一群陌生人在路旁吹奏奇妙的声音罢了,然而仅是如此,却让人感觉仿佛整个城镇都微妙的扭曲了。贯一爬起身来,后颈根很痛。

被……儿子殴打的伤。

他抚摸着脖子。

——隆之。

贯一的儿子叫隆之。开战的时候出生的,今年应该十二岁了吧。隆之很孱弱,食量小,平日连小虫都不敢抹杀,是个温柔的孩子。贯一只记得责备过他没胆量、没志气,未曾骂过要他不许撒野。当然,贯一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孩子动粗。

然而这……全都只是贯一什么都不看、什么也不听、什么都不明白罢了。他故意用力按住脖子。很痛。更大力地按。这种钝痛,还有额头上的伤痕,都更证明了贯一是个无能的父亲。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

“隆之……”出声呢喃。

没有人回应。

家里没有人。总觉放不下心。这样的行为一点都不像贯一。但正因为没有人在,才索性流露出软弱的态度。贯一甚至想就这样泪流满面,扑倒在棉被上——虽然他根本流不出泪来。

那不可思议的声音再度响起。

昨天……

贯一被隆之揍了。那时,原本性情温厚的儿子板着脸大吼大叫,暴跳如雷,而妻子也不断地哭喊,失去了理智,贯一乱了方寸。挨上一击的瞬间,贯一醒悟到,原来世上有不可挽回的事。

贯一是个强悍的警官。虽说事出突然,但他不可能默默挨打。可是那时贯一毫无防备、浑身破绽。是因为内疚吧。

隆之手里拿的是他生日时贯一送绐他的文镇。贯一察觉此事,顿时失去了对儿子动粗的一切抵抗能力。

第二击也被打个正着。

意外的是,贯一被第三击中后昏倒了。

所以贯一不晓得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醒来时,儿子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垂头丧气的妻子。而妻子只是垂着头,连话都不肯说,贯一也无法问出儿子去了哪里。

於是,贯一当上警官后第六年,第一次请了假。

贯一还可以硬撑,而且伤也不是痛到无法行走,其实没有必要请假。

可是贯一不想去,他深深地觉得自己的职场污秽不堪。

而且他也觉得如果这时候还满不在乎地采取无异于平日的行动,似乎太对不起家人了——对不起妻子和儿子。尽管应该要道歉的家庭已经分崩离析了,但贯一不想承认。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借口。

说穿了,贯一只是想要勉强营造出非日常性,来逃避现实吧。

这个状况异于日常、一切都不同——贯一为了拚命这么说服自己,选择了放弃职务这个最不像贯一会做的事。这也是一种默默的主张,声明自己才是被害人。

总觉得得很卑鄙哪——贯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