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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紧了嘴,脸上有一份深思的表情。

车子开到了大陆餐厅。他带她走上了楼,坐定了,她仍然呆望着桌上的烛杯出神。友岚不理她,招来了侍者,他为自己叫了一客纽约牛排,然后问她:

“你吃什么?”

“随便。”

友岚转头对侍者:“给这位小姐一客‘随便’,不过,在随便里,多加点配料,我想,加客菲力牛排吧!另外,先给这位小姐一杯‘Pink Lady’,给我一杯加冰块的白兰地。”

侍者含笑而去,宛露抬起眼睛来。

“我不会喝酒。”

“任何事都从不会变成会的。”友岚盯着她,“你不会悲哀,现在你会悲哀;你不会烦恼,现在你会烦恼;你不会多愁善感,现在你会多愁善感;你不会恋爱,现在你也会恋爱!”

“恋爱?”她大大地震动了一下,“我和谁恋爱?”

“和我!”他冷静地说。

“和你?”她的眼睛睁大了,那生命的活力又飞进了她的眸子,她不知不觉地挑起了眉毛,瞪视着他,“我什么时候和你恋爱了?”

“你迟早要和我恋爱的!”他说,“十五年前我们扮家家酒,你就是我的新娘!以后,我们还要扮正式的家家酒,你仍然要做我的新娘!”

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你这么有自信吗?”她问。

他凝视她,然后,忽然间,他把手盖在她的手背上,他的眼光变得非常温柔了,温柔而深刻,细腻而专注,他紧紧地、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低柔而诚恳地说:

“宛露,嫁给我吧!”

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你在向我求婚?”她低低地问。

“是的。”

“你知不知道,你选了一个最坏的时刻。”她说。侍者送来了酒,她握着杯子,望着里面那粉红色的液体,以及那颗鲜红欲滴的樱桃。“我现在什么情绪都没有。”

“你可以慢慢考虑。”他说,用酒杯在她的杯子上碰了一下,“祝福你,宛露。”

“祝福我?”她凄苦地微笑了,“我有什么事情可以被祝福?因为我是个弃儿吗?因为我是个舞女的私生女吗?因为——我有双不安分的眼睛吗?”

“不安分的眼睛?”他莫名其妙地问,“这是句什么话?我实在听不懂。”

“你不用听懂它。”她摇摇头,啜了一口酒,眉头微蹙着。忽然间,她崩溃了,软弱了,她用手支住了头,凄然地说:“友岚,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说出来!”他鼓励地,“把你心里所想的事,都说出来!等你说出来了,你会觉得舒服多了。”

“你看,友岚,”她说了,坦率地望着他,“二十年来,我把自己当成段立森的亲生女儿,一个大学教授的女儿,然后我受了大专的教育,无形地已经有了知识给我的优越感。忽然间,我发现自己只是个舞女的私生女,我的生父,很可能是个不学无术的登徒子。我极力告诉自己,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像哥哥说的,养育之恩重于生育之恩。事实上,我爱爸爸妈妈,当然胜过那位‘许伯母’。可是,在潜意识里,我也很同情我那位生母,那位寻找了我二十年的生母……”

友岚燃起了一支烟,烟蒂上的火光在他瞳仁里跳动。

“让我帮你说吧!”他静静地接口,“你虽然同情你的生母,你也恨你的生母。一来,她不该孕育你;二来,她不该遗弃你。假如你自始至终,就是个舞女的女儿,不受教育,长大在风月场中,对你还容易接受一点。或者,你现在会沦为一个酒家女,你也会安于做个酒家女。因为,你不会有现在这么高的智慧和知识,来产生对风尘女子的鄙视心理。就像左拉的小说,《小酒店》里那个绮尔维丝,生出来的女儿是娜娜,娜娜的命运也就注定了。你呢,你的父亲是名教授,你早已安于这个事实,接受这个事实,甚至为此而骄傲,谁知,一夜之间,你成了娜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