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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一下。”宛露说,“让他和爸爸谈一谈。既然我必须去通过他母亲那一关,他当然也应该通过我父亲这一关。”她微笑了一下,唇边又浮起了她一贯的调皮,“我希望爸爸好好地考他一考。”

“万一他考不及格呢?”段太太笑着问。

“哦,妈妈!”宛露眼光如梦,“那你就太小估我的眼力了。他会及格的!”

段太太轻叹了一声。

“你对他那么有信心吗?”她凝视宛露,“我真不知道你的未来会怎么样。”

“你是天下最烦心的妈妈!”

“比孟樵的妈妈还烦心吗?”

笑容从宛露唇边消失,她重新站在镜子前面,呆呆地打量着自己。她一生似乎都没有像这个晚上这样,照这么多次的镜子。段太太愣愣地看着她,心里的隐忧在不断地扩大。半晌,她忍不住说:

“宛露,你为什么这样苍白?”

“我苍白吗?”她迷蒙地问。

“或者,你该搽一点胭脂。”

“哦,不。”她心慌意乱地,“孟伯母是很守旧的人,她并不喜欢女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

“也不喜欢女孩子随随便便?”

“是的。孟樵说,她喜欢女孩子庄重文雅。”

段太太默然片刻。

“宛露,”她担心地摇摇头,“你会生活在两代的夹缝里。你从不是个庄重文雅的典型,你的优点就是洒脱不羁,你怎可能摆脱你原有的个性,去做另一个人?宛露,如果你是如此认真了,如此一往情深了,我觉得,我需要去找你那位孟伯母谈谈。”

“妈!”宛露惊悸地,“别太操之过急,好吗?”她再整理了一下衣服,披上一件金线与黑纱织成的披肩,这披肩是顾伯母送的。开始往门外走。“妈,我看来端庄文雅吗?”

“你看来娇小怯弱。”段太太坦白地说,“你像只受惊的小鸟,我从没看过你这副样子。”

“哦。”她虚弱地笑笑,“你是天下最会宠人的母亲,你爱女心切,一天到晚就怕我会受委屈。”她回过身来,紧拥了母亲一下,“妈妈,”她低语,“祝福我吧!我觉得,今晚我很需要一些祝福!”

她翻转身子,翩翩然地飘下楼去了。段太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然觉得双腿发软,她不由自主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感到整个人都虚飘而无力。她不知道坐了多久,模模糊糊地,听到大门开阖的声音,听到孟樵在和段立森道别的声音。然后,有人走上楼梯,她回过头去,段立森正拾级而上,看到了她,段立森走了进来。

“怎样?”她微蹙着眉毛问,“这孩子行吗?”

“孟樵吗?”段立森诚挚地说,“他是个非常优秀、非常杰出的孩子。”

段太太松了口气。

“比友岚呢?”她仍然问了一句。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典型,友岚比孟樵稳重,而孟樵却比友岚豪放。至于深度和才气的问题,没有长时间的接触,是很难下定论的。”他把手压在段太太肩上,“慧中,你少为这孩子操点心吧!”

“我能吗?”段太太望着丈夫,“她是我的女儿,不是吗?”

段立森凝视着太太,段太太眼中那份凄苦、担忧与心痛,使他完全呆住了。

室外,天气是凉意深深的。

宛露终于跟着孟樵,再度来到了孟家。

站在那大门口,宛露已不胜瑟缩,屋里,钢琴的声音仍然叮叮咚咚地流泻着,宛露听着那琴声,忽然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就下意识地把披肩拉紧了一些。孟樵没有忽略她的震颤,他一面开门,一面问:

“你怎么了?冷吗?”

“不。”她低语,“你妈弹的琴。”

“她弹的琴怎么了?”

“她在弹徐志摩的那支《偶然》!”

“怎么呢?”他不解地。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她轻声地念着,“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