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缓慢的微笑(第3/3页)

那跳动着的小小心脏,还要粘合多少次才能完好如初?

……

当我把录音玩偶拿给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闪过光芒。我托起他们的小手,让他们掀动机关,那手指细弱得像一截断筷。当他们听到从玩偶肚子里发出响亮的声音时,他们的嘴唇微微地上翘了。当玩偶说出他们的名字时,孩子们无比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当玩偶说出祝福的话语时,孩子们终于悄无声息地微笑了。

近在咫尺。这是我一生所看到的最为缓慢的笑容,无比脆弱,像一个个企鹅的蛋在冰天雪地经过长久的孵化,终于探出小小的额头。然而这微笑又如此强韧,一经绽放,它就动人心魄地灿烂起来,携带着抵挡不住的力量。

我匆匆走出了病房,因为我再也控制不了滚滚而下的泪水。不是因为他们的悲惨,而是因为他们的坚强。

负责对孩子们进行心理治疗的协和医科大学杨霞研究员说,孩子们正在不断地康复中。她讲道:“其中一个小姑娘说,‘马上就要到六一儿童节了,我们少年儿童要……’话说到这里,小姑娘突然改口了,说:‘我们残疾少年儿童要……’”

这是多么感人至深的改口啊!

从5月12日14时28分他们被埋入废墟开始,黑暗中的煎熬,肉体的断裂,目睹同学在眼前死去,饥寒交迫,截肢,感染,创伤,高烧,颠簸……这无尽的苦难铺成了怎样一条血肉模糊的路啊。小姑娘却用没有腿脚的下肢走过来了,留下一串串透明的小小脚印。她完成了从震惊、恐惧、否认、愤怒、孤独、抑郁到“接受现实”的阶段,她走得多么快啊,像一缕旷野中的清风,其速度是我们成年人都追赶不上的。

她还会有很多反复,很多磨难,但是,她的微笑告诉我们,这一切都会一页页翻过去,直到新的篇章展开。

我要出发到四川去,到绵阳去。6月1日,在北川中学有一场演讲。

先生说:“绵阳是一座危城,堰塞湖余震时有发生。如果发生了溃堤,你是第一批还是第二批撤离呢?”

我说:“你不用担心。我想和你说的只有一句话,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比如我死了(本来我想用‘牺牲’这样庄严的字眼,又一想,一介草民没那么高尚,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死’吧。简单明了),不管死相多么惨,这可不是我的责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成了警匪电影中常说的那句‘让你死得很难看’,我也无能为力了。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请你坚信我在最后时分一定很安详,因为这是我愿意做的事。因为我已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