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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斯莫

塞尔娜是老年痴呆症日托中心的一名看护。在鲁宾还走得动路的时候,我常送他来这里休养。塞尔娜的丈夫卡洛斯也是一名老年痴呆症患者,因此她常用这个病症的开头两个音节“艾尔”1来简称她丈夫的病情,就好像这个病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一样。每天早晨,当我和鲁宾到达日托中心的时候,她都会问我:“莉莉,你觉得今天艾尔会干点什么?”然后她会挑出一件艾尔“让”卡洛斯做的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讲给我听,比如他把她所有的鞋子都用报纸包起来了,以免它们着凉,或是他把自己每天来日托中心休养形容为“来上班”等。

她甚至还以这个为主题写过一些文章,发表在自己的一个名为 “艾尔、卡洛斯和我”的博客上,并因此得过几个奖项。

也许是受到了她的影响,我也开始习惯于称鲁宾的病症为“艾尔”。我想,这么做确实给我带来了一丝希望,就好像那个真正的鲁宾还存在于他心底的某个地方,正在伺机等待从艾尔手里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似的。我知道,这么想并不理智,但它起码能够让我不再去抱怨鲁宾浪费了我们说好要一起安度的晚年。于是,艾尔便成了他的替罪羊,也就成为了我每日咒骂的对象。

几年前,为了搬到费城去与女儿同住,塞尔娜不得不把卡洛斯送进了一家护理机构。我们也因此失去了联系。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想念大家在日托中心里度过的日子。因为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够找到真正理解我遭遇的人。我们经常会拿患病的配偶或父母做出的疯狂举动来开些善意的玩笑。记得有一次,我讲了一个有关鲁宾非要在裤子外面套上四角裤、就好像要去试镜老年版超人的故事,塞尔娜听了之后笑得前仰后合。我知道这并不可笑,但笑往往是疗伤最好的药物,难道不是吗?要是你连笑都笑不出来,那就只能哭了。所以,我对此一点儿都不感到内疚。

随着鲁宾病情的加重,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扶着他散步去到日托中心了。即便如此,我也从没有想过要把他送到养老院里去。这不光是费用的问题。我自己就曾经在养老院住过,那里面的气味实在是让我忍无可忍。所以我最终还是决定要自己想办法照顾他。我懂事的萝莉一有空便会过来尽其所能地帮我分忧解难,在我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还可以请贝琪和中介介绍的保姆过来帮忙。不过,我不怎么找中介,因为他们的人员流动性太大了,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个派来的会是什么人。

说实话,我并不是一个吹毛求疵的人,每天能够勉强度日我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听说,有些老年痴呆患者会得妄想症,尤其是在他们丧失了辨认人的脸部特征的能力后,总以为家人或护工想要囚禁他们。好在鲁宾向来都很平和。除此之外,他也不喜欢四处闲逛,只要我陪在他身边,他就不会想要到外面去走走。鲁宾的病情恶化得很快,不过,即使是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只要他看到我的脸、听到我的声音,便会逐渐恢复冷静。唯一不如意的是,他总是做噩梦。不过话说回来,他从年轻时起便一直都是个梦想家。

我挺过来了。

而且我有着属于自己的珍贵记忆。

鲁宾和我是幸福的。有多少人的婚姻能真的做到这一点呢?萝莉过去常订的一本杂志上曾经写道,伴侣间最完美的关系就是视彼此为挚友(哦,我是多么讨厌这个词呀!挚友,听上去可真有点冷血,不是吗)。我和鲁宾就是这样的“挚友”。自从小萝莉出生以后,我们的生活就更加完美了。我们像所有正常的家庭一样相亲相爱,循规蹈矩地过日子。每天晚上,我们全家都会围坐在一起吃晚餐(虽然鲁宾不信教,但我们还是保留了过安息日的传统)。鲁宾是个好丈夫,同时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在萝莉离开家去纽约上大学后,我曾经一度患上了空巢综合征2,精神状态总是萎靡不振。为了缓解我的情绪,鲁宾出乎意料地提出要带着我开车去得克萨斯玩,还说要和我一起玩遍那里的大城小镇!患病之前,他是个非常幽默的人,每当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总会开着玩笑安慰彼此说:“至少我们还去过巴黎和得克萨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