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袭面包店(第4/7页)

“那紧箍咒已经消失了吧,从你们两人头上?”

我用烟灰缸里的六个易拉环做成一个手镯大小的铝圈。

“这我也不明白。世上似乎每处都有为数相当不少的紧箍咒,至于哪件糟糕事是由哪个紧箍咒引起的,这很难分辨清楚。”

“不,不是那样的。”妻子定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说,“好好想想就会明白。再说,只要你不自己动手来解除那个紧箍咒,它就要像虫牙一样一直把你折磨到死。不光你,还包括我。”

“你?”

“现在我是你的同伴嘛。”她说,“例如我们现在感觉到的饥饿就是证据。结婚之前,我从来没有领教过这么厉害的饿肚子滋味,一次也没有过。你不觉得这很反常?肯定是套在你头上的紧箍咒连我也裹了进去。”

我点下头,把做成铝圈的易拉环重新分解开来,放回烟灰缸。我不很清楚她说的是否果真那样,但经她这么一说,我也隐约觉得未尝没有可能。

稍顷,一度遁往意识外围的饥饿感又卷土重来,而且愈演愈烈,以致脑芯都痛不可耐。胃的底部一发生痉挛,其震颤就通过离合器金属丝传到头颅中央。看来我的体内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机能。

我又把目光转向海底火山。海的透明度比刚才还要纯,若不注意,几乎发现不了其间水的存在,小艇俨然在没有任何载体的空中飘浮,其底下清晰得甚至连一颗小石子都伸手可取。

“和你一起生活才半个月,可我一直感觉身边有某种紧箍咒存在。”她紧紧盯着我的脸,左右两手在桌面上交叉着。“当然,在听你讲起之前我搞不清那就是紧箍咒,但现在已经清楚了。你是在被诅咒。”

“你觉得那紧箍咒是怎么一种东西?”我问。

“好像是多年没洗过的挂满灰尘的窗帘从天花板上直垂下来似的。”

“那不是紧箍咒,大概是我本人。”我笑道。

她没有笑。

“不是,我清楚得很,不是的。”

“假如像你说的,果真是紧箍咒的话,”我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再抢一次面包店,而且立即行动。”她斩钉截铁,“此外别无解除紧箍咒的方法。”

“立即行动?”我反问。

“嗯,立即,趁这一饥饿感还在持续。没如愿的事马上让它如愿。”

“可这深更半夜面包店会营业吗?”

“找就是。”妻子说,“东京城这么大,一两家通宵开门的面包店肯定能有的。”

我和妻子驾驶半新不旧的丰田车,在凌晨两点半的东京街头转来转去,希望找出一家面包店来。我握着方向盘,妻子坐在助手席上,将肉食鸟一般锐利的视线扫向道路两侧。一挺雷明顿自动火药枪如同一条僵挺而细长的鱼躺在后座上。妻子身披风衣,备用铅弹在衣袋里哗啦哗啦地发出干涩的响声,车头小隔箱里放着两枚滑雪面罩。至于妻子何以有火药枪,我却忖度不出。面罩也是如此,我也罢她也罢从来未曾滑过什么雪。而她对此没有一一解释,我也没有质问,只是觉得婚姻生活总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

问题是,尽管这套装备可谓精良之至,但我们到底未能找到一家通宵营业的面包店。我们沿着晚间空荡荡的公路,从代代木开到新宿,又驱车转到四谷、赤坂、青山、广尾、六本木、代官山、涩谷。深夜的东京,各色人等和各类店铺自是见到不少,唯独面包店却踪影全无,深更半夜里人家根本就不烤面包。

路上,我们两次碰上了警察的巡逻车。一辆在路旁一动不动地俯身停住,另一辆以较为缓慢的速度从背后追过我们。每当这时,我的腋下便沁出汗来。妻子则对此不屑一顾,只是全神贯注地搜寻面包店的所在。每次她改变身体角度,口袋里的铅弹便发出枕芯中芥麦壳一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