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第3/4页)

门:看样子,妇女们不仅保证了这个家族的延续,还保证了这部长篇小说的连贯性。也许,这就是乌尔苏拉·伊瓜兰特别长寿的原因所在吧?

加:是的。早在内战结束之前,她已年近百岁,应该归天了。但是我觉察到,要是她一死,我这本书也就完蛋了。只有等后面的情节无足轻重时,她才能死。

门:佩特拉·科特斯在这部小说中有什么作用?

加:有一种极其肤浅的看法,认为她仅仅是费尔南达的对立面。也就是说,她是一位加勒比地区的女性,没有安第斯地区妇女那种道德偏见。但是我认为,倒不如说她的个性和乌尔苏拉极为相似。不过她对现实的感觉要粗糙得多。

门:我猜想,你在写这部作品的时候,总有些人物偏离了你的创作初衷,你能举个例子吗?

加:可以。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就是其中一例。在小说里,她一发现自己患了麻风病,就应该像在现实生活中一样,立即不辞而别,走出家门。尽管这个人物的性格基础是忘我的牺牲精神,这个结局让人觉得还算真实可信,我还是进行了修改。那样写太悲惨了。

门:有没有哪个人物最后写得完全背离了你的本意?

加:就人物的性格及其命运来说,有三个人物完全背离了我的本意:奥雷里亚诺·何塞,他对他的姨妈阿玛兰妲产生了强烈的热情,这使我大为惊讶;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我原来打算把他写成香蕉工会的领袖,但并未如愿以偿;还有何塞·阿尔卡蒂奥,他竟从教皇的学生变成了一个花花公子,跟本书其他部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门:对书中那些关键人物来说,有一段时期,马孔多给你写得不像个镇子了,倒像一座城市,像巴兰基亚了。最终,你把你在那儿所熟悉的人物和地点都给安上去了。这么一变,没有引起什么问题吗?

加:与其说马孔多是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还不如说它是某种精神状态。所以,要把它从小镇这样一个舞台挪到城市中来并非难事。但是,如果既要挪动场所又不致引起人们思乡之情的明显变化,那就难了。

门:创作这部小说时最困难的是什么时刻?

加:开头。我十分吃力地写完第一个句子的那一天,我至今记忆犹新,当时我非常心虚,不禁自问:我下面不知会写出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来呢。事实上,当我写到在一片丛林之中发现了一艘西班牙大帆船时,我觉得这本书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但是,过了这个阶段,我的创作便犹如江水奔流,一泻千里,而且心情也变得非常愉快了。

门:你还记得你写完这部小说的日子吗?当时是几点钟?你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加:为了创作这部小说,我每天从上午九点写到下午三点,整整写了一年半的时间。毫无疑问,我知道那天将写完它。这本书大约是在上午十一点钟光景自然完结的,不早不晚,有点儿不合时宜。当时梅塞德斯不在家,我想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别人,可一个人也找不到。我那天手足无措的窘态现在想起来真是历历如在目前。我竟然不知道怎么打发剩下的一大段时间,只好胡思乱想以便挨到下午三点钟。

门:这部小说的某些重要特点一定会被评论家们(当然是指你厌恶的那些评论家)所忽视。你看,哪些特点会被他们忽视?

加:他们忽视了这部作品极其明显的价值,即作者对其笔下所有不幸的人物的深切同情。

门:你认为,谁是这部小说最好的读者?

加:我的一位苏联女友看到一位上了岁数的妇女手抄我这本书,而且很明显是从头抄到尾。我的女友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位妇女回答说:“因为我想知道究竟是谁真的疯了:是作者还是我。我认为,唯一的办法是重新把这本书写一遍。”我想不出比这位妇女更好的读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