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2/26页)

“傻瓜。”她说,盯着双脚,沿着爬上并翻过陡峭山坡的小径向前走,心想来这儿很愚蠢,找家族老宅很愚蠢,连她这身衣服都很愚蠢——平底小白鞋,完全不适合在冻土带远足,紧紧裹在身上的薄衬衫,因为尽管现在是夏天,但寒风依然凛冽。我充满了愚蠢决定的人生中的又几个愚蠢决定而已,她心想。来这儿很愚蠢,重新联系萨缪尔很愚蠢,她把他撇给亨利因此觉得她该为他负责,这个想法也很愚蠢。不,并不愚蠢,但嫁给亨利从一开始就很愚蠢,离开芝加哥也很愚蠢。费伊一边爬山,一边回顾她人生中绵延不断的糟糕决定。究竟是从哪儿开始的?是什么让她走上了这条愚蠢的人生道路?她不知道。回顾往事,她只能看见想要独处的熟悉愿望。想要远离人类、他们的评判和他们的无谓纠缠。因为每次她和什么人扯上关系,灾难就会接踵而至。她和玛格丽特在高中扯上关系,结果成了全镇的贱民。她和艾丽丝在大学里扯上关系,结果是被捕和被卷入暴力与混乱。她和亨利扯上关系,结果毁了他们一起生下的孩子。

在机场,得知萨缪尔被列入禁飞名单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此刻她对此感觉不太好,但事实如此。她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是开心,因为萨缪尔似乎已经不恨她了,另一方面是解脱,因为他不会跟着她。否则的话,她该怎么和他一起度过飞往伦敦的那段漫长时间啊——疑问会像海洋似的淹没她。不敢想和他一起旅行,和他一起在行程的终点安顿下来(不知为何,他似乎想去雅加达)。他的需要过于强烈,一向过于强烈,她无法胜任。

她该怎么告诉萨缪尔,她打算去哈默费斯特,仅仅因为一个愚蠢的鬼故事?她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她第一次惊恐发作那天晚上她父亲讲的尼瑟的故事。这个故事始终陪伴着她,听见萨缪尔提到艾丽丝的名字,她想到了她这个老朋友多年前说的话:想摆脱鬼魂,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它回家。

这种迷信,实在太愚蠢了。“傻瓜,傻瓜。”她说。

她仿佛真的被恶鬼缠身了。她经常怀疑父亲是不是真的从故国带来了什么诅咒,或者某种幽灵。但此刻她心想,或许她并没有被恶鬼缠身,或许纠缠别人的正是她,或许她就是那个诅咒。因为每次她接近某个人,就必定会付出代价。也许她就适合待在这儿,一个人,全世界最偏僻的角落。不会再有人和她扯上关系,不会再毁灭什么人的生活。

她爬上坡顶,完全迷失在思绪之中,琢磨着这些苦涩的念头时,忽然觉察到了另一个生命。她抬起头,看见一匹马站在小径上,马离她大约六米远,山梁在那里转向下坡,通往一条小山谷。她吓了一跳,惊叫道:噢!但马似乎并不吃惊。它站着一动不动,没有在吃东西。她似乎没有打扰它的清静。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它在等她。这是一匹白马,肌肉发达,侧腹部偶尔颤抖,一双又大又圆的黑眼睛似乎在睿智地打量她。它嘴里有嚼子,脖子上有缰绳,但没有马鞍。它望着费伊,就好像刚提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正在等她回答。

“哈喽。”她说。马似乎不怕她,但也并不显得友善,只是似乎暂时被费伊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看它等待自己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的样子,感觉其实有点诡异,但费伊不知道她该做什么或说什么。她朝马走了一步,马毫无反应。她又走了一步。依然没有反应。

“你是谁?”她问,她刚开口,答案就跳进了脑海:魅魔。过去了那么多年,她站在一道山梁上,底下是巨浪拍岸的乱石港口,这里是挪威,全世界最北的城镇。她发现自己掉进了童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