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像(第5/8页)

克里斯廷给玻璃碗打上肥皂,冲洗干净;她的思绪从海滨野餐跳到银器擦洗剂,从带着咸味的空气跳到棉签,一直跳到此刻在东海岸最刻薄女人的卧室里进行的面试。坐在说谎的朱妮尔-不过-您可以-叫我-朱小姐对面时,她拿自己四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的身材和这女孩比试了一番,她胜出了。女孩的腿还不错(不过她穿着长筒靴,能看到的也就是膝盖和大腿),又窄又翘的屁股现在也很流行。但是她和一九四七年的克里斯廷还是不能比。那时海滩有着奶油般的颜色,而且闪着光;海水是那么蓝,蓝得让你不敢去看,生怕刺痛了双眼。让人心生妒意的是女孩的那张脸,还有她女战士一般的头发。起先克里斯廷一直盯着她看,后来小心地专注于那张剪报。要不是因为那张纸,她决不会让一个没提包的陌生女孩进家门。剥虾的工作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打量这女孩,看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是谁倒无所谓)。而且她可以一直垂着目光,因为她不喜欢看到女孩的眼睛时心头的颤动。女孩看起来惊恐不安,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那种渴望的样子会让你想抱抱她,或者打她一巴掌。

克里斯廷把蒜丁和融化的黄油在平底锅里搅拌,准备做牛奶面糊。过了一会儿,她又撒上面粉,看着面糊颜色变深,再加进汤汁和稀,揉松,搅匀。

那女孩边说“我做饭还不错”,边用脏手去抓装干净虾的碗,还说自己“从前”是本地人,却不知道坐在面前的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女人,认得从黑石到苏克湾、从上滩到丝克镇所有的黑人,也认得港口一半的黑人,因为她在这里度过了(或者说荒废了)自己的大半生。朱妮尔·薇薇安。有个e。听起来像是什么棒球卡片上的名字。为什么心会跳?她是不是因为害怕突然被认出来而脸红,所以必须把声音磨得刀一般锋利,切断一切可能?离家出走的人流浪街头的生活太容易露出痕迹了:用汽车站的肥皂,吃别人剩下的三明治,头发没洗,穿着衣服睡觉,不带包,用口香糖而不是牙膏清洁口腔。留心招人是想干什么?在报纸上登广告怎么不留电话?吉本斯家的男孩肯定帮她了——在院子里干完活之后又给她跑了几趟腿。如今这是一条穿高跟鞋的蛇设下的陷阱。想要夺走她的未来,正如夺走她的过去。

“你休想。”她轻轻地说。

克里斯廷张开手指,钻石带给她熟悉的震颤。然后她把米、虾和酱汁精心而巧妙地一层层铺在烤盘里。她拌一道清淡的沙拉时这饭还不会变凉。接下来她将把它们都摆在一个银托盘里,端上三层楼,希望能噎死那个东海岸最刻薄的东西。

“上帝啊。下雪了。”她头也不回,只是把帘子拉得更开一些。“过来看。到处都在下雪。”

朱妮尔走到这个矮小的女人身边,从窗户往外望去,一片雪花都没看到。那女人看起来起码有六十多岁,发际厚厚的一圈银丝让其他头发看起来出奇的黑,可是她有一股小女孩的味道:黄油朗姆糖,麦草汁,还有毛皮。

“很奇怪吧?我们这儿从来不下雪的。从来不下。”

“我看到有人在撒防冻剂,”朱妮尔说,“他既然有这种东西,肯定是预先想到会用得着。”

女人惊讶地转过身。这女孩还没和她打招呼就先指出她在撒谎。

“你是来应聘的?”她的眼神扫过朱妮尔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衣服。她知道这个人在房子里待了很久,然后才听出那脚步声既不是克里斯廷的也不是罗门的。她立即到窗前摆出姿势,想给对方留下某种印象。但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女孩和她预料的完全不同。不光是那乱蓬蓬的头发和俗里俗气的衣服,她的举止中还有种毫不遮掩的懒散——她的说话方式,比如她回答留心时所说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