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像(第4/8页)

“报纸上。”

“我知道。什么报纸?《港口日报》?”

“是的。太太。”

“哪天的?”

“今天。”

她把广告还给她。“嗯,那你坐下吧。”尖锐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您是H.柯西太太吗?”

她看了女孩一眼。“如果我是,就会知道那纸片上的东西了,对吧?”

女孩突然笑起来,那声音好像猛地摇了下铃铛。

“嗯,没错。不好意思。”

两个人都坐了下来。女人继续抽虾肠。她手上戴着十二枚戒指,每只手的三根手指上各戴了两枚,映着天花板上的光,似乎让她手中的活计由苦役变成了魔法。

“有名字吗?”

“有。叫朱妮尔(朱妮尔(Junior),原意为小的,年轻的,初中的。)。”

女人抬起头来。“你爸爸起的?”

“是的,太太。”

“天哪。”

“愿意的话您可以叫我朱(朱(June),原意为6 月。)。”

“我不愿意。你爸给你姓了没?姓普罗姆?还是姓奎尔?(普罗姆(Prom),原意为毕业舞会。奎尔(Choir),原意为合唱团、唱诗班。女人在用朱妮尔名字的“初中”之意开玩笑。)”

“薇薇安,”朱妮尔说,“有个e的(薇薇安,原文为Viviane。)。”

“有个e?你是本地人吗?”

“从前是。后来去别的地方了。”

“从没听说这儿有谁姓薇薇安的,有e没e的都没有。”

“哦,薇薇安家不是这儿的。最早不是。”

“那是哪儿的?”

朱妮尔·薇薇安耸了耸肩,伸手去拿桌上的淘米箩,她的皮夹克发出咕噜的一声。“在北边。我能帮您弄吗,太太?”她问道,“我做饭还不错。”

“别,”女人伸手按住淘米箩,“这得有节奏。”

一缕蒸气从炉子上的滚水中飘出来。桌后有一排橱柜,表面被磨得颜色很淡,好像发酵的面团。两个人之间铺开的寂静绷紧了一些。朱妮尔·薇薇安有点坐立不安,她的皮夹克在剥虾壳的声音中咯吱作响。

“请问H.柯西太太在吗?”

“在。”

“请问我能和她说话吗?”

“再把那玩意儿给我看看,”女人在洗碗布上擦了擦手,抓过广告纸,“‘绝对保密’,哎哟?”她撅了下嘴,“这个我相信。肯定要保密。”她说着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纸片丢了下来,就像把尿布丢进脏衣桶里似的。她又擦了下手,抓起一只虾。就在那里,在她手指间捏着的虾肉中,匍匐着一条深色的细线。她把那线抽了出来,灵巧得如珠宝匠一般。

“请问我现在能见柯西太太吗?”朱妮尔用手掌托住下巴,微笑着追问道。

“我想可以。从这儿上楼,然后再上一段楼梯。一直到最顶层。”她指了指炉旁壁橱边的一段楼梯。朱妮尔站了起来。

“我猜,你大概没兴趣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朱妮尔转过身,咧嘴笑了,一脸尴尬和困惑的神情。“哦,不是,太太。对不起。我该问问的。我太紧张了。”

“我叫克里斯廷。要是你得到了那份‘绝对保密’的工作,就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了。”

“希望能。很高兴见到您,克里斯廷。真的。您刚才说在二楼对吧?”

她的靴子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克里斯廷转过身。她本该说“不,是三楼”,但却没说。她只是看了看电饭锅上的保温指示灯。她把虾壳收拢起来扔进滚水,调了一下火。然后回到桌前,抓起一头蒜,一如既往地欣赏了一下自己俗丽的手,接着剥下两瓣。她把蒜切成小丁留在砧板上。老的飞歌冰箱发出一声响,晃了一下。克里斯廷拍了下冰箱,给它鼓鼓劲,然后弯腰去开一个矮碗橱,心想,她现在怎么样了?肯定很害怕,也许已经决定采取行动。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她是怎么瞒过我在报纸上登广告的?她挑了一个银汤碗,还有一个配套的玻璃碗,看着盖子上刻着“C”的地方裂了口,留下一块洗不掉的污渍,她叹了口气。和家里所有刻字的家什一样,上面原本华丽的两个“C”已经模糊不清了。就连她围裙口袋里的勺子,柄上的两个字母曾经生死相连,如今也已不见踪影。勺子很小,是个咖啡勺,但是克里斯廷每顿饭都用它吃,只是为了紧紧抓住拥有勺子的那个小孩,也为了抓住勺子所唤起的那些画面。她用这把勺子从自家做的冰激凌里舀起桃片,心中快乐无比,毫不介意落在甜点上的沙子——那次野外午餐的所有食物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