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国王陛下接受过包皮割除手术,不过他们是不是割错了呢?也许现在应该再来给他割一割了吧。

夜晚的空气满含冬日的阴冷潮湿。土墙上的积水不断流下来,混凝土地下通道旁边的水沟早已“洪灾泛滥”。蜗居在这里的那位被遗弃的老人正看着国王的脸,他的指甲里全是黑乎乎的泥土,他自己早就习以为常;身下失禁的小便散发着长时间没有清理的恶臭,他也闻不到了。但还在几米开外,国王就感到脏乱阴湿之气迎面扑来,等他单膝跪在这个老人面前时,这一切就更为明显。眼前是他的全部家当:一把缠着麻布的握力器,一个布满污渍、千疮百孔的破旧睡袋和一个装满报纸的硬纸箱。明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估计这个硬纸箱就不见了。

“他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国王问旁边站着的一个慈善工作者。

“您不如问问他自己。”慈善工作者回答道。这么多年,他早已厌倦了这些高高在上的领袖和君主,标榜着自己悲天悯人、爱民如子的情怀,四处寻访贫民,表达自己深切的慰问和关心。不过,无一例外地,他们都带着一大群摄制团队,那些人根本不把这些贫民当人看,只把他们作为拍摄的道具,拍完了就呼啦啦离去,什么实事都不做。

国王脸红了,他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太唐突。他单膝跪地,不顾地上随处可见的水洼和污迹,满含倾听和理解的真心实意。远处,在地下通道的尽头,米克罗夫正组织着一群摄影师捕捉国王的影像。一国之君满脸忧伤,热泪盈眶,在污浊脏乱的地上单膝跪着,倾听一个流浪汉的故事。

后来,此行与米克罗夫共事的人们都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不知疲倦而且创意层出不穷的王室新闻官。他们想要的报道和图片,能满足的他都尽量满足。他们没有打扰到国王自身的行动,也没有过于“凶残”地去挖掘那些穷苦人们悲伤的过往,然而,在米克罗夫的帮助下,他们依然有了丰富生动的素材。米克罗夫耐心倾听他们的需求,尽量情同此理地去理解他们的立场,能言善辩地权衡各方的利益,巧妙地引导他们,明智地做出决定,不失时机地鼓励和建议,并给予一切可能的帮助。有时他会稳住国王,好让某个摄制组找到理想的拍摄地点或者更换录影带;有时他又在国王旁边耳语,让他重复某个场景。此时水汽从后面升腾起来,在街灯的照射下形成完美的背景灯光,在国王的面前,一个母亲正怀抱婴孩。任何想要抢一两个镜头的警察和当地官员,都被他毫不留情地喝止。这不是什么政治作秀,等拍完了需要的东西,一干人等就拍拍屁股坐车离开。这是一个男人,走出深宫,去了解自己的王国,去慰问自己的贫民,去拷问自己的良知。米克罗夫对外这样阐释国王出行的意义,心中也深信不疑。如果说这三天里国王睡眠不足,那么米克罗夫就是根本没合眼。在刺骨寒风中不分白天黑夜地巡游,国王越来越面如土色,眼窝深陷,偶尔脸上会带着懊悔的表情。然而,米克罗夫却一直精力充沛,整个人仿佛一团火焰,散发着征服者的气场,让每一次慰问都变成必胜的战场,让每一次快门的闪动都变成最终凯旋的号角。

国王弯腰跪在老人的硬纸箱旁边,倾听他的故事。他知道自己身上这身名贵的西装已经被地上湿乎乎的黏土给毁了,但他一动不动。他只不过是在里面跪一会儿而已,这位老人却长期生活在这里。他强迫自己保持那个姿势,忽略灌满鼻腔的恶臭和寒冷的北风,不时点头微笑,鼓励老人说下去。老人呼吸吐纳着肺部浑浊的空气,给他讲起自己的故事:学业有成,风光无限;遇人不淑,婚姻破裂;事业受阻,信心尽失;堕落颓废,无路可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连个固定住址都没有的田地。这不是谁的错,不能怪任何人,不能有任何怨言,只能怪今天的风太冷、夜太寒。他曾经住在下水道里,那里反而更干燥、更暖和一些,警察也不会来骚扰,但污水管理局发现了,在入口上了一把锁。这故事太令人惊愕,需要时间来消化。他们竟然把这个人,锁在了下水道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