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诈的女人(第5/7页)

“金鱼很伤心。”黛莉娅指着小石子和假水草装饰的鱼缸,对他说。一条半透明的粉红色小鱼嘴巴有节奏地一开一合,打着盹,冰冷的眼睛像一颗明亮的珍珠,看着马里奥。那只咸咸的眼睛让他想起滑落在齿间夹心糖里的一滴泪。

“要给它勤换水。”他建议。

“没用。它老了,病了,明天就要死了。”

这话听在马里奥的耳朵里,无异于病情再次恶化,回到最初那个身穿丧服、备受折磨的黛莉娅。那些事、台阶、码头依然那么近;赫克托的照片会突然出现在长袜间或夏天穿的衬裙间;一朵干花——罗洛灵堂里的——插在衣橱门内的宗教圣像上。

离开前,他向她求婚,求她在秋天嫁给他。黛莉娅一声不吭,盯着地面,似乎在客厅寻找一只蚂蚁。之前,他们没谈过这个话题,黛莉娅似乎想习惯习惯,回答前好好考虑考虑。后来,她突然直起身,容光焕发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发抖,美极了。她做了个手势,几乎像魔术似的手势,似乎在空气中打开了一扇小门。

“这么说,你是我未婚夫了。”她说,“我觉得你太不一样了!变化真大!”

塞莱斯特妈妈听到消息时没说话,熨斗一搁,在房里闷了一天。兄弟姐妹们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拉长了脸出来,每人拿一小杯橘皮开胃酒。马里奥出门看球,晚上给黛莉娅送玫瑰花。马尼亚拉夫妇在客厅等他,拥抱他,对他说了些话。大家开了瓶波尔图葡萄酒、吃了些蛋糕以示庆祝。如今相处起来,距离更近也更远了。少了朋友间的单纯,多了亲人间的了解,眼神里透出的是从小到大的了如指掌。马里奥亲了亲黛莉娅,亲了亲马尼亚拉夫人,和未来岳父紧紧拥抱时,很想对他说请相信他,他一定会成为家里新的顶梁柱,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看来马尼亚拉夫妇也想对他说点什么,也没勇气说出口。他们挥舞着报纸回到自己房间,马里奥留下,陪黛莉娅和钢琴,陪黛莉娅和他们印度式的爱情。

在拍拖的几个星期里,有那么一两次,马里奥差点把马尼亚拉先生约出门,跟他谈谈匿名信的事。后来,他觉得,说了不仅残忍,还于事无补。对那些骚扰他的卑鄙小人,他完全束手无策,无计可施。最糟糕的一封是周六中午寄到的,装在一只蓝色信封里。马里奥看着赫克托在《第一时间》上的照片和用蓝笔划出的剪报:“据家人透露,只有最深的绝望才会让他自杀。”他奇怪地想到:赫克托的家人从来没有出现在马尼亚拉家的谈话中。也许,他和黛莉娅交往的头几天里提到过一次。他想起那条金鱼,马尼亚拉夫妇说是赫克托妈妈送的。金鱼在黛莉娅预言的那天死了,只有最深的绝望才会让它死亡。他烧掉信封,烧掉剪报,梳理了一遍嫌疑人名单,决定与黛莉娅并肩作战,把她从口水战里,从那些无法忍受的流言飞语中拯救出来。五天后(他没告诉黛莉娅,也没告诉马尼亚拉夫妇),第二封匿名信到了。天蓝色的信纸上先画了颗小星星(不明白为什么),然后写着:“如果我是你,我会小心门前的台阶。”信封散发出淡淡的杏仁皂味。马里奥思忖:高个子那家女人用的是不是杏仁皂?甚至他还壮着胆,搜查了塞莱斯特妈妈和妹妹的五斗橱。这封匿名信他也烧了,也没告诉黛莉娅。正值十二月,二十年代的十二月酷热难当。晚饭后,他常去黛莉娅家。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在屋后的小花园里散步,或是绕着街区走一圈。天太热,夹心糖吃得少了。黛莉娅并没有放弃试验,只不过拿到客厅来让他品尝得少了。她把夹心糖放进模子,盖一层薄薄的淡绿色茸纸,收在旧盒子里。马里奥留意到她有些不安,有些警觉。走到街角,她有时会往后看。一天晚上,快走到梅德拉诺街和里瓦达维亚街拐角的邮筒时,她摆明了不想过去。马里奥明白过来:远方也有人在折磨她。他们俩嘴上不说,心里一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