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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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路上,她大概听阳子说过我是学地质的,一会儿就问我什么是“玄武岩”。我回身指了指这座城市,告诉她这里处于断陷盆地,我们所攀登的小山就在盆地东部,它,以及西部的那些山岭,都是玄武岩构成的……她皱着眉头,很认真的样子。最后她抬头说:在她听来,我讲述的这些就像唱歌一样动听。她说她有那样的本能:可以把一切真实而有意义的东西听成歌声;反过来,再动听的言词如果没有意义,她都可以把它们当成不可入耳的噪音……

阳子劲头十足地走在最前面,这样我和女模特儿就落在后面十几步远的地方。她伸出食指点画着前边的阳子说:“你看,这小伙子的臀部多么好看。”我不由得看了看,发觉阳子的臀部给人一种很健壮很有力的感觉。

“一个中等个子、特别是矮个子的人,如果长了一个难看的臀部,那么这人整个儿也就完了。”她像自语一样说下去,“高个子,比如我这样的人,并不在乎臀部怎么样……”

阳子听到了,停下来转脸插了一句:“你的臀部也很漂亮。”

模特儿严肃地点点头:“对,我的臀部也可以。”

她告诉我:为了练出两条漂亮的腿,她曾经试过跑步、登山、竞走。“当然,主要是体操。还有,不能让阳光和风过分地接触身体,那样它们就会变得不受看……”

“那么劳动人民的身体呢?”阳子回头故意问。

模特儿摇摇头:“那是另一种身体。他们当然是美的、健康的,可那也是另一种境界的美—— 一个人如果进入不了另一种境界,最好的办法就是待在原地,不要破坏原来的东西……”

我听着她的高论,一时无法判断对错。

我们很缓慢地登山。接近中午的时候,也正好到达了山顶。山顶上有一个挺干净的小冷饮部,阳子提议我们进去坐一会儿。模特儿说:“我们最好买点儿饮料,我们手里不是带了吃的东西吗?那就找个安静的地方野餐吧。”

我们同意。我告诉她:我们在山区转的时候,总是随身带一个小钢锅、一个水罐,都是自炊。

女模特儿这时笑眯眯地仰脸看人,那种神往的模样非常可爱。我此刻突然明白了,阳子被这样一个人迷住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真是一件好事。

阳子这时夸耀说:“我们几个朋友将来也要出去走一走。我们要到外地、到远方!”

“旅游吗?”

阳子摇摇头:“也不完全是旅游……”

“实地考察吗?”

阳子点点头,但很快又说:“也算不得实地考察……”

“那是什么?”

阳子思索着,最后还是找不到贴切的字眼。他看看我说:“反正是到远处去吧——我们认为这是有意义的,为了它可以不惜代价——那才叫‘意义’。你到了那一天可不可以跟我们一道走一趟?我想那一定是很棒的,因为很有意义!”

女模特儿马上摇摇头:“我没有时间。”

阳子惋惜地搓手。

她告诉我们:她没有时间撂下自己的工作到处去走,再说她从生活中已经获取足够多的“意义”了——“我们的生活中总是‘意义’太多,‘意义’把我们压得好苦,把我们的腰都压弯了。可你们还嫌不够,还要再出去寻找‘意义’!通常来看,‘意义’在我们身边不是少了,而是多了……”

“你是说真正的‘意义’?”阳子执拗地问。

“你以为它们有真有假吗?”

“那当然啦!”

女模特儿说:“我觉得‘意义’都是一样的,它的名字反正就叫‘意义’。开始的时候我甩开‘意义’去活,到后来‘意义’反而自己找来了,就像我的一个小弟弟似的,让我就牵着它的手往前走。‘意义’真的像一个小弟弟,它长了一双大眼睛,又软又亮的头发。你工作着,累了的时候,就抚摸抚摸它的头发,弹弹它的脑壳,再刮一下它的鼻子。你看这就是‘意义’——‘意义’是一个挺好的小男孩……阳子你不用噘嘴巴,‘意义’长得比你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