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晚餐(第6/13页)

乔治端着盘子和马克杯来到露台上,发现另外三个人已经在那儿了。安杰拉穿着宝蓝色的紧身连衣裤,在栏杆边上练习芭蕾舞动作。伊娃背靠墙坐着,正用勺子从汤碗里舀麦麸片吃。她舀得起劲,很多都掉在了地板上。罗贝塔坐在椅子上,双手握着那个千年不变的咖啡杯。她弓着背,抬着一只膝盖,戴着墨镜,看上去紧张而悲伤。乔治知道,她经常躲在墨镜后流眼泪。在他看来,罗贝塔的元气叫孩子们给吸光了。她每天忙着安抚两个女儿,跟在她们后面收拾东西,还得求着她们整理自己的床铺和房间。他还听到她恳求孩子们收拾一下自己的脏碗碟,好让她来洗——这也可能只是他的感觉。难道中产阶级就是这样培养孩子的吗?此刻,罗贝塔正羡慕地看着安杰拉,谦卑地羡慕着自己的女儿——那抬起来的、光溜溜的美腿,那傲人的姿态。乔治心想,如果他哪个姐姐敢摆出这副姿态,他母亲一定会拿皮带抽她。

安杰拉把腿放下来,对他说:“早上好啊,大师!”

“我没看到你把头顶在地上倒立哦。”乔治说。不管心里怎么想,他还是会经常跟两个孩子开开玩笑。他习惯跟人开粗俗的玩笑,这在课堂上也很有效果,他的课堂因此保持了一种略微夸张、偶尔粗暴却始终有趣的风格。他也把这招儿用在其他老师身上,嬉笑怒骂中夹杂着对他们的鄙视,不过别人都不相信他说的其实都是真话。

伊娃总是乐于接受这一类建议,她全身伸直,然后把头重重地磕在木板上,倒立起来。

“你这样会得脑震荡的。”罗贝塔说。

“不会,只会给自己来个脑白质切除术。”

“乔治,你有没有意识到短短四天后我们就要走了?”安杰拉说,“你不觉得心碎吗?”

“都碎成两半了。”

“可是我们走后你会让妈妈照顾戴安娜吗?”伊娃问。这会儿她已经起来坐正了,正在摸头上有没有瘀伤。戴安娜是她在谷仓养的一只流浪猫。

“你说‘让’是什么意思?”罗贝塔问。就在罗贝塔说话的同时,乔治说:“当然不会。它要是想到谷仓那边去,我就把它拴在床柱上。”

这只猫是个敏感话题。如果说安杰拉把这个农场看作自己的舞台,或有时候看作孕育思想和诗歌的大自然——可以在其中忘记自我、漫游和做梦的地方;那么伊娃则把这里看作寻找动物的乐园,她把不少精力都留给了昆虫、米诺鱼、石头和鼻涕虫。当然,她们都把这儿看作度假地,一个让她们敞开怀抱尽情欢乐的地方,而对眼皮子底下要做的事视而不见。整个夏天,伊娃不是偷偷地跟踪土拨鼠和兔子,就是捕住青蛙后再放走,或用罐子抓米诺鱼,或试着弄清楚各种动物是如何在谷仓里共存的。乔治认定,伊娃就是把鹿引出灌木丛的罪魁祸首——她一直都很想这么做。因为这事,他不得不停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在园子周围竖起一圈八英尺高的铁丝网栅栏。戴安娜是伊娃在谷仓里唯一安置下来的小动物。这只猫瘦得像竹竿,长得很难看,是半野生的,那左右摇晃的奶头说明它在别处还藏着一窝小猫。伊娃花了很多时间寻找这些小猫的下落。

在乔治看来,这只猫是个白吃白喝的不速之客,是他财产的侵略者,潜在的大麻烦。伊娃喂它,怂恿它,由此走上一条背叛自己的道路。这背叛虽然说不上严重,但也不可小觑,而罗贝塔还暗中支持她。乔治知道,自己对这件事的反应过激了,甚至有些可笑,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从不想成为一个小丑般的父亲,一直努力不让自己沦为大声呵斥孩子的愚蠢之徒。只是比起伊娃的行为来,罗贝塔的态度更让人冒火。她对孩子的错误教育在这件事上显露无遗。乔治仿佛能听到她在聚会上对别人说:“伊娃养了一只讨厌的猫,脏兮兮的流浪猫——这就是她一个暑假的成绩;而安杰拉则整天都在练习芭蕾小跳或跟我们生闷气。”他并没有真的听她这么说过——他们没参加什么聚会,但他完全能想象出这样的场景。罗贝塔会让孩子们在朋友面前表演,把她们当成某些好玩的角色。乔治觉得这样做不仅愚蠢,而且无情。罗贝塔虽然很纵容孩子,每天都担心孩子们认为她不够爱她们、关心她们、理解她们,但实际上却剥夺了她们很多权利。她对她们的态度一点都不严肃,根本就不是在培养孩子。可是面对这些,乔治又能做什么呢?毕竟不是他的孩子。他之前没要孩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能不能随时随地、毫无保留地付出。作为老师,他知道如何吸引学生的注意力,对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心中有数,但是如果在家里也要这样就太累了。而且他学会对付的主要是男生,男生才会威胁课堂秩序。至于女生,他从来都不怎么管,除了偶尔小心地试探一下性感漂亮的那几个。当然,这么做放在这里就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