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晚餐(第2/13页)

乔治和孩子们说话的时候好声好气的,还扶她们上车。罗贝塔以为他上车后也会跟自己说几句话,甚至拉拉她的手,那样她就彻底放心了。但是没有,他关上车门,在干热的砾石路上缓慢地开着车,慢得就像开灵车一样。车里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罗贝塔游离在这沉默的边缘,觉得自己像得了黄疸病的树叶一样卷缩着。她知道这种想法很疯狂。还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歇斯底里地大叫,然后打开车门,躺在马路上。她应该克制自己,不要这么夸张。但是乔治一直一言不发地向她喷出的致命气体一定是憎恨——一定是憎恨,不然还能有什么?罗贝塔试着打破沉默,她一边拉紧盖在甜点上的毛巾,一边发出啧啧声表示担心,还叹了口气——她本来想让叹气声听起来既疲惫又惬意,不料却成了有意制造的噪声。他们在高高的玉米林间行驶,罗贝塔觉得那些玉米真难看——千篇一律,叶子粗糙,像一支愚蠢的军队。他们俩这样多久了?是从昨天早上开始的:起床前她就感觉到了。为了缓和气氛,昨天晚上他们还一起出去喝了酒,但是喝酒带来的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

来瓦莱丽家前,罗贝塔在卧室里系三角背心的时候,乔治进来了。他说:“你要穿这件吗?”

“对,穿这件。还行吗?”

“你的腋窝太松弛了。”

“是吗?那就穿件有袖子的吧。”

此刻,坐在车里,罗贝塔知道乔治不打算和好,她也不想说什么。乔治的声音里有种残酷的满足——那是心中的厌恶得以发泄后的畅快淋漓。他厌恶她变老的身体,这本来就是可以预见的。罗贝塔开始哼出声,享受着那份因受到伤害、冷冷的挑战和无情的侮辱而独有的轻松、自由和巨大的战略优势。

可是如果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可原谅呢?如果在他看来罗贝塔才是那个不可原谅的人呢?她好像一直都是,每天的生活都充满灾难。曾经她一发现衰老的迹象就努力补救,而现在补救只会带来更多问题。她疯狂地往有皱纹的地方涂抹面霜,结果脸上突然长了许多粉刺,像十几岁的孩子一样。为了让腰身纤细到令人满意的程度,她坚持节食,结果脸上和颈部的皮肤变得枯槁不堪。腋窝松弛——腋窝怎么锻炼?还能做些什么?现在报应来了。自己做那些为了什么?虚荣,甚至不是虚荣,只为拥有一次光洁的容颜,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魅力;只为做一次头发,做一次肩部、胸部护理,让自己再一次光彩照人。你无法阻止时光的流逝,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能任人羞辱。罗贝塔带着自怜——她所认为的自怜——这样想。这自怜就像苦涩的胆汁,泼洒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要逃离,一个人生活,穿有袖子的衣服。

瓦莱丽从葡萄藤下一个昏暗的窗口探出头来朝他们喊道:“来,快来,我正在穿连裤袜呢。”

“不要穿连裤袜!”乔治和罗贝塔异口同声地喊道。听这喊声,别人还以为他们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温柔、欢快地聊天呢。

“不要穿连裤袜!”安杰拉和伊娃也带着哭腔喊道。

“唉,好吧,既然大家对连裤袜都这么有偏见,”瓦莱丽在窗户后说,“我连裙子也不穿了,就这样出去。”

“不要!”乔治喊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把草坪椅举到了脸前。

可是瓦莱丽出现在门口时,却打扮得非常漂亮。她穿着一件绿、金、蓝三色的宽松长裙。她不用担心乔治对长裙的看法,反正没有人会指责她,说她想招蜂引蝶。瓦莱丽是个高个子的平胸女人,相貌平平,长长的脸上透着聪明、幽默、善解人意和对别人的欣赏。她的头发是灰黑色的,又厚又卷,夏天的时候草率地剪短了,结果成了卷卷的平头,露出她那长长的、筋络分明的脖子、脸颊边的皱纹和又大又扁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