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路德维克 4(第2/4页)

然而,我的日子难挨;我还和以前一样去听课,等待着。我老是被叫到各级党委,他们着力于确认我是否是某个托派的喽啰;我则竭尽所能地表示我连什么是托洛茨基主义还不甚了了。我拼命去捕捉那些来调查的同志的每一个眼色,恨不能从中分辨出一丝信任来。偶尔也有这样的机会,我竟至于对这样的目光念念不忘,耐心地期待着从中迸发出一丝希望。

玛凯塔始终回避我。我很明白,她的那种态度和我那张明信片事件有关,所以出于自尊心,也出于懊恼,我不肯问她任何事情。不过有一天,她自己在学校走廊里把我拦住了:“我想和你谈件事。”

于是,在相隔几个月之后,我们又一起出去散步。秋天早已来临,我们两人都缩着脖子,裹在长长的雨衣里——那个时代大家都穿这种衣服(那是一个绝对不讲美的时代)。天下着濛濛细雨,码头上的树木光秃秃地一片黑色。玛凯塔一一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当时在假期培训班,同志们和领导忽然把她找去问她是否收到一些信件。她说是。他们问是从哪儿写来的。她说是妈妈给她写信。还有别人给她写吗?偶然也有,一个同学。她说。你能说说是谁吗?他们追问。她说了我的名字。他给你写些什么,这位扬同志?她耸耸肩膀,因为说实在的,她不想提起我明信片上的那几句话。你也给他写信吗?他们又问。写了,当然。她说。他写的什么?他们问。她躲闪地答道,谈些培训班等等的事。你喜欢培训班吗?他们问她。喜欢,很喜欢。她回答。那么你这么给他写了吗?是的,当然了。她答道。那么他呢,他说什么?他?玛凯塔躲躲闪闪地反问,你们知道,他这个人很怪,你们要是知道他就好了。我们知道他,他们说,而且我们很想知道他给你是怎么写的。你能不能给我们看看他那张明信片?

“你可千万别怪我,”玛凯塔补上一句道,“我完全是没法子才给他们看明信片的。”

“你不要道歉,”我对玛凯塔说,“其实他们在找你谈话以前早就知道了,不然的话,他们不可能找你去谈。”

“我一点也不是想道歉,而且我也并不因为把明信片给他们看了而感到难为情,你千万别想错了。你是个党员,党有权利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你是怎么想的。”玛凯塔反驳我说。她后来告诉我,我给她写的内容把她吓坏了,因为我们人人都知道托洛茨基是我们最凶恶的敌人,我们的一切奋斗目标和生活理想,他都反对。

我又能向玛凯塔怎么解释呢?我请她讲下去,说说后来的情况。

玛凯塔说他们读了明信片的全文,露出惊愕的神态。他们问她怎么想的。她说这太不像话了。他们问她为什么当时不直接把明信片送到他们那儿去。她耸耸肩膀。他们问她是否不知道应该提高警惕这一条原则。她低下了头。他们问她知道不知道党还有很多敌人。她对他们说是知道的,可是她不认为扬同志会是……他们问她对我是不是很了解。他们问她我这个人怎么样。她说我这个人很怪。毫无疑问,她认为我是个可靠的共产党员,但有的时候会讲一些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不容许说的话。他们问她比如说是哪些话。她说具体记不起来了,不过她说我这个人拿什么都不当回事。他们说这张明信片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她对他们说在很多问题上她都和我争论。还有她对他们说我在会上发表的意见经常是和大家、和她不一样的。按她的话说,我在会上非常积极热情,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拿什么都大开玩笑,对一切都嗤之以鼻。他们问她这样的人她是不是认为还可以做共产党员。她只是耸耸肩膀算是回答。他们问她,如果党员全在散布什么乐观主义是人民鸦片之类的言论,党还能不能建设社会主义。她说党要是这样就不能建设社会主义了。他们对她说这就够了。还说,她目前什么也不要向我提起,因为他们要监视我后来写些什么。她告诉他们,她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他们批评她说这不对,相反她还应当继续给我写信,至少暂时还要写,好让我充分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