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火归一(第4/4页)

它漠然地接受着爱抚,没有察觉让娜的手微微颤抖并开始变凉。当手指滑过它的皮毛又停住,在抽搐的瞬间抓了一下,猫咪高傲地抱怨着,然后仰面躺着,凭空舞动着爪子,期望能像往常一样逗让娜开心,可这一回没能成功。她的手依然贴着猫咪保持不动,只有一根手指还在毛皮间寻找热度,只一滑就又停止在温热的身体和滚过来的药瓶之间。正被刺中胃部的努比亚人一声惨叫,向后退去,在最后的瞬间痛苦化做仇恨的火焰,全身正离他而去的力量都汇聚到单臂,将三叉戟插进俯身倒地的对手背后。他倒在马可的身体上,在抽搐中滚向一边;马可缓慢地移动着一只手臂,身子被钉在沙地上,好像一只巨大的闪光的虫子。

“这很罕见,”总督转过身来对伊蕾内说,“两个这么优秀的角斗士同归于尽。我们值得庆幸看了一场奇特的演出。今天晚上我要给我兄弟写信讲给他听,安慰一下那个被糟糕的婚姻所折磨的人。”

伊蕾内看着马可的手在动,一种缓慢而徒劳的运动,仿佛想要把插在后腰上的三叉戟拔出来。她想象着总督光着身子在竞技场上,被同一柄三叉戟钉住直至没杆。但总督不会有这般末路的尊严来移动手臂,他会尖叫着像只兔子一样四蹄乱蹬,向愤怒的观众请求饶恕。她迎上丈夫搀扶自己起身的手,又一次顺从;手臂已经不动了,剩下来要做的只有微笑,逃避到机巧中藏身。猫咪看来不喜欢让娜一动不动,继续仰面躺着等待着爱抚;过了一会儿,好像按在体侧毛皮上的那根手指惹它不快,它不满地喵喵叫着,一骨碌起身离开,睡意十足,却已无人理会。

“抱歉我这时候来。”索妮亚说。“我看见你的车停在门口,实在没忍住。她给你打电话了,对吧?”罗兰在找一根烟。“你做得不对。”他说。“这种事应该男人来,不管怎么说,我跟让娜在一起两年多了,她是个好姑娘。”“哈,可我高兴,”索妮亚给自己倒了白兰地,“我一直受不了她那么无辜,这最让我来气了。我跟你说,她一开始直乐,坚持认为我在跟她开玩笑。”罗兰看着电话,想着蚂蚁。马上让娜会再打电话来,那会有点尴尬,因为索妮亚已经坐到他身边,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翻着一本文学杂志,好像在找插图似的。“你做得不对。”罗兰又说了一遍,要引起索妮亚的注意。“不该这时候来?”索妮亚笑着迎上笨拙地寻找拉链的双手。深紫色的披肩盖住了伊蕾内的双肩,她背对着观众,等待着总督结束最后的致意。在欢呼声里已经混杂着人潮涌动的喧嚣,他们争先恐后地拥向出口,抢占下层通道。伊蕾内知道奴隶们会拖走尸体,不再回来;她愉快地想到总督接受了里卡斯的邀请,去他在湖边的庄园共进晚餐,那里的夜风将有助于她忘掉庶民的气味,最后的呼喊,一只慢慢移动好像在爱抚地面的手。遗忘对她来说并不难,尽管总督会用令她不安的过往不失时机地烦扰她;总有一天伊蕾内能让他也永远忘却,并让人们相信他只是死了而已。“你会尝到我们厨子的创意,”里卡斯的女人说道,“他让我丈夫恢复了胃口,等到了晚上……”里卡斯笑了,跟他的朋友们打招呼,等待着总督在最后的致意后走向通道,而总督却迟迟不动,仍在观看广场上如何钩扯着拖走尸体,仿佛沉醉其中。“我真幸福。”索妮亚脸靠在昏昏欲睡的罗兰胸前。“说这个干吗?”罗兰嘟囔着,“总让人觉得矫情。”“你不信么?”索妮亚笑了。“我信,可用不着现在说这个。抽烟吧。”他在矮桌上摸索着直到找着香烟,往索妮亚唇间塞了一根,把自己的也凑上去,一起点着了。他们都几乎没看对方,睡意沉沉,罗兰把火柴一甩,丢在桌上,在那里的某个地方有个烟灰缸。索妮亚先睡着了,他慢慢把香烟从她嘴上拿下来,和自己的烟一起扔在桌上,靠着索妮亚,滑落在一个沉重的没有图像的梦里。纱手绢在烟灰缸边缘燃烧起来,没有火苗,缓缓烧焦了,落在地毯上,旁边是堆积的衣服和一杯白兰地。部分观众叫嚷着,聚集在下方的看台;总督又致意了一次,就冲卫兵做了个手势,示意开路离场。里卡斯第一个明白过来,指向旧帷幔最远的一段,那帷幔正化为碎片,火花如雨倾泻到惊惶寻路的人群头顶。总督吼出一道命令,同时推搡着伊蕾内,而她依然背着脸一动不动。“快,趁下面通道还没挤死!”里卡斯喊道,冲在他妻子前面。伊蕾内第一个闻见油在燃烧,地下仓库起火;后面,帷幔跌落在人们的背上,他们正在混乱的人潮中奋力寻找出路,躯体纠结堵塞住过于狭仄的通道。成百上千的人冲进竞技场另寻生路,但油烟模糊了视线,一束布条在火焰上空飘摇,落在总督身上,他还没来得及躲进通向王家看台的通道。伊蕾内听见他的号叫,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为他夹走烧焦的布条。“我们出不去了,”她说,“他们在下面像野兽一样拥挤。”这时索妮亚叫了起来,试图挣脱从梦中吞噬她的燃烧的怀抱,她的第一声惊叫和罗兰的叫声混在一起,他徒劳地挣扎着起身,却被黑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他们还在喊着,一声弱过一声,消防车正沿着满是围观者的街道全速驶来。“是十楼,”队长说,“不好办呐,刮北风。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