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小姐(第3/8页)

我闭上眼睛,这是能稍微逃避这一切的唯一的办法,但根本没用,因为就在这时候她说:“那就是说你没有小名儿了?对了,你就叫宝宝。”我恨不得立刻死了,或者抓住她的脖子掐死她。我一睁眼就看见她栗色的头发几乎贴到我脸上,因为要弯下腰帮我擦掉一处肥皂沫。我闻见巴旦杏的香波味儿,跟美术课老师用的一样,或者是类似的香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问她:“您叫克拉,对吗?”她嘲弄地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算是认识我了,全身都被她看过。她说:“叫克拉小姐。”她这么说是为了惩罚我,我知道,就像她刚才说“你已经是个小大人啦”一样,就是为了拿我开心。虽然我最恨自己脸红,可这个偏偏我控制不了,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了。我鼓起勇气对她说了同样的话:“您这么年轻……嗯,克拉是个好名字。”其实不是这样,我本来想说的是别的话,我猜她发现了,有点儿不高兴,现在我可以肯定她还在生老妈的气,我只想跟她说她这么年轻,我更愿意直接叫她的名字克拉,但她这会儿这么生气我怎么跟她说呢,她推着滚轮桌走了。我有点儿想哭,这是又一样我自己控制不住的事儿,我突然嗓子哽住了,眼前一片模糊,而这时候我本该冷静下来告诉她我想说的话。她要走了,但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好像在检查落了什么东西。我要把我心里想的告诉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唯一能做的就是指给她装肥皂的杯子。他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您忘了装肥皂的杯子。”非常严肃好像成年人的声调。我回去拿杯子,多少为了安慰他我用手摸摸他的脸颊。“别紧张,小保罗。”我对他说。“一切都会好的,这就是一个小手术。”我碰到他的时候,他猛的向后仰过头去好像受了侮辱,然后缩回毯子下面连嘴都不露出来。他在那儿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我可以叫您克拉,对吗?”我心太软了,看着他这么害羞地想在另一方面找到补偿几乎有点儿难受,但我明白这种情况不能让步,因为那样的话我会很难再控制他,对病人就得控制他,要不然就会像以前一样,遇上玛丽亚·路易莎在十四号病室遇上的麻烦,或者面对德路易希大夫的辱骂,对这种事他的鼻子比狗还灵。“叫克拉小姐。”她对我说,拿起杯子走了。我气极了,我想揍她,想从床上跳起来使劲推搡她,或者……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怎么会跟她说这个:“要是我没病,可能您就不会这么对我了。”她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留下我一个人,不想看书,什么也不想干。我心里面巴不得她能生气地回我两句,这样我就可以向她道歉,因为我想跟她说的不是这个,我嗓子堵住了不知道怎么会冒出那些话来,我那么说纯粹是因为生气,但不是我想说的,也许是但也不是这种方式。

是的,他们总是这样,你摸摸他,跟他说句好话,他立刻觉得自个儿成大男人了,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我得把这些告诉马尔西亚,他会觉得好玩,等明天在手术台上看见他的时候会觉得更好笑,小脸儿一红更显得嫩了。该死,我脸上怎么这么热,我怎么着才能不脸红啊,或许说话前应该深呼吸,谁知道呢。她走的时候一定很生气,我肯定她听得非常清楚,我不知道我干吗要跟她说那些,我猜在问能不能叫她克拉的时候她还没生气,她跟我说小姐什么的因为那是她的职责,但她没生气,她还过来摸我的脸来着;啊不对,那是之前,她先摸我的脸然后我跟她说叫她克拉然后就全完了。现在我们比以前还糟,虽然他们给了我一瓶药片我还是睡不着。肚子一阵阵疼,挺奇怪手摸上去倒是好好的,糟糕的是我什么又都想起来了,想起巴旦杏味道的香水,克拉的声音,她那么年轻又漂亮的一个姑娘声音却很低沉,像是唱博莱罗舞曲的人,就算在生气的时候还是带着点儿温柔。一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我就全身钻进被窝闭上眼,我不想看见她,看见她也无所谓,她最好别来烦我。我感觉她进了屋开了顶灯。他假装睡觉的样子好像一个小天使,一只手捂着脸,直到我走到床边才睁开眼。等他看见我手里拿的东西,脸涨得通红,我又开始同情他,又觉得有点儿好笑,真是个小傻瓜。“来,小乖乖,脱下裤子转过身去。”可怜的人差点儿就要两脚乱踹,像他五岁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这么想象的,说不嘛不嘛然后钻到被子下面尖叫,但现在他没法再这样,只能呆在那里看着冲洗器然后又看着我,我在等着,突然他翻过身去,手开始在毯子下面动起来,但都是白费劲儿,我把冲洗器挂在床头之后,不得不掀开毯子告诉他把臀部抬高一些好把裤子褪下来,又给他塞进一块毛巾。“来,把腿抬高一点儿,对,就这样,再趴下去点儿,我跟你说再趴下去,对。”他一声不吭好像要吼出来,看着我的这位小仰慕者的小屁股,我觉得一阵好笑,但又有一点儿同情他,这真像是我为了他说的话在惩罚他。“太热的话你就说一声。”我提醒他,可他没应声,一定是在咬自己的拳头,我不想看他的脸就坐到床边等着他说话,虽然要输的液体很多,但他一直忍着没出声直到最后,完事的时候我对他说,这回的确是要报复他以前的话:“这样我才喜欢,像个小大人了。”我给他盖好,建议他尽量忍着先别去厕所。“我给你关上灯还是就这么开着到你起床?”她站在门口问我。我不知道我哪儿来的力气回答说无所谓,或类似的话,我听见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我就拉毯子蒙上头,还能怎么样呢,虽然肚子一阵阵绞痛,我咬着两只手大哭,没人,没人能想象我是怎么边哭边诅咒她,骂她,往她胸口戳上五刀,十刀,二十刀,戳一下就诅咒她一次,享受她的痛苦,享受她的哀求,求我原谅她对我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