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语(第4/7页)

“等我们找到一个可以替代你的人。”

马丁在鞋匠工作台上小心地把烟摁灭,掸掉黑色的烟灰,把烟头装进衣兜里,又咳又喘,但是没有重新戴上氧气罩。布满灰胡楂的脸上露出挖苦的神情。

“那我呢?”他微微一笑,“我就结束了吗?完蛋了吗?准备扔进垃圾桶了吗?”

“你呢,”约阿夫说着,把手放到马丁的肩膀上,“你可以来办公室,每天上午来和我一起工作一两个小时。整理报纸。我们决定从现在开始把所有文件都保存在书记的办公室里。不是真正的档案馆,而是与之相似的东西。我们称之为未来档案馆的种子。你在办公室把材料归档。远离鞋铺里令人窒息的空气。”

马丁·温德伯格捡起一只布满灰泥的工作鞋,鞋底已经损坏。他把鞋子小心翼翼地倒放在铁脚上,在鞋底里层涂了层散发着酸味的厚胶,拿起几个小钉子放到工作台上,用小锤子准确地敲了五六下,把鞋底和鞋子钉在一起。

“你们怎么能仅仅因为一个人健康状况恶化就违背他的意愿不让他工作呢?”马丁低声说,好像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对约阿夫说话,“这里的达尔文主义罪行简直无法想象。”

“我们只是为你担心,马丁。我们都希望对你有好处。做决定的实际上是医生,不是我们。”

马丁·温德伯格没有回答。他左边有一个脚踏的小缝纫机,他用它缝制破了的凉鞋。他把针往皮带上戳了两下,用颗小金属钉把刚刚缝好的针眼加固,把修好的凉鞋放在身后的架子上。约阿夫·卡尔尼站起身,把氧气箱轻轻地放回到他所坐的板条箱上,吞吞吐吐地说:

“这事不急。马丁,只是请你想想。考虑考虑我们的建议。或者更准确地说,考虑我们的请求。记住我们大家只是为你好。每天在办公室整理一两个小时的档案也是工作。毕竟,基布兹有权给员工调配适合他的工作。”

离开的时候,约阿夫犹豫着重复:

“不要急着给我们回复。仔细考虑一两天。要有理性。”

马丁·温德伯格没考虑约阿夫的建议,一两天之后没有回复,一两个月之后还是没有回复。他的呼吸状况恶化,但还是戒不掉半支烟。他对每晚从食堂给他拿饭菜和水的奥丝娜特说:

“人本质上是好的,慷慨而正派。是环境把我们给腐化了。”

奥丝娜特说:

“可是环境是什么?还不就是别人。”

马丁说:

“奥丝娜特,在战争期间,我躲避纳粹,但是有几次我从近处观察他们。就是简单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妖怪,有点孩子气,吵吵嚷嚷,喜欢开玩笑,弹钢琴,喂小猫,可是他们都被洗脑了。洗脑是他们做可怕之事的唯一原因,即使他们本人并不可怕。他们毁了。堕落的观念把他们给毁了。”

奥丝娜特没有说话。她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残忍多于怜悯,有时甚至怜悯也是一种形式的残忍。她打开录音机,播放了三四支曲子,道晚安,把马丁几乎原封未动的托盘拿走。她认为残忍已经在我们所有人身上根深蒂固,就连马丁也或多或少地有些残忍,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是这样。但是她感到与他争论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信仰使他快乐,也因为他也许从来不蓄意伤害他人。奥丝娜特知道马丁病了,健康状况恶化。她已经和医生谈过了,医生告诉她马丁的状况不会好转,等到不能呼吸了,就得把他送进医院。利亚·辛德林代表健康委员会建议让奥丝娜特每周抽四小时工作时间照顾马丁,可奥兹娜特说出于友谊,自己无论如何也会照顾他,不需要补偿。她和病人一起度过的夜晚时光,他们简短的谈话,他的感谢,他为她打开的理想与思想的世界,均令她备加珍惜。一想到他们的友谊即将终结,她便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