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镇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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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斯韦特纳姆摇摇晃晃地在碾草坪机上坐下。

“早安,菲莉帕。”他说。

“你好啊。”

“你很忙吗?”

“一般。”

“你在干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

“不,我不是园丁。你好像是在用某种方式玩泥巴呢。”

“我在移植冬季的莴苣。”

“移植?多奇怪的词儿!听上去就像刺一样。[1]你知道刺的意思吗?我是那天才学到的。我原来一直以为这是职业决斗里用的术语。”

“你有什么事吗?”菲莉帕冷冰冰地问道。

“是的,我想见你。”

菲莉帕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希望你不要这样跑到这儿来。卢卡斯太太可不喜欢呢。”

“难道她不允许你接受花儿?”

“别荒唐。”

“花儿。这可是个漂亮的词,它贴切地描述了我的态度。钦慕远观——但坚定不移地执著追求。”

“请走吧,埃德蒙。你没有权利到这儿来。”

“这你就错了,”埃德蒙得意扬扬地说道,“我是来办事的。卢卡斯太太今早打电话给我妈妈,说她有很多西葫芦。”

“有一大堆。”

“还问我们愿不愿意用一壶蜂蜜换点儿。”

“这种交换根本就不公平:这时节西葫芦可卖不掉——谁都有一块这样的菜地。”

“自然啦,所以卢卡斯太太才打电话呀。上一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建议我们用脱脂牛奶——请注意,是脱脂牛奶——交换莴苣。当时离莴苣上市还早,都卖到一先令一棵啦。”

菲莉帕没有说话。

埃德蒙从兜里抽出一壶蜂蜜。

“喏,这,”他说,“就是我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是广义讲的,相当站不住脚。要是卢卡斯太太大发雷霆,就说我在这儿找西葫芦,绝对不要说我是来跟你调情的。”

“我明白了。”

“你读过丁尼生吗?”埃德蒙随便问道。

“不常读。”

“应该读一读。丁尼生的名声不久就会东山再起。晚上要是你打开收音机,就会听到《国王的歌集》,而不是没完没了的特罗洛普。我一向认为特罗洛普的装腔作势是令人最难以忍受的。可以来一点儿特罗洛普,可也不能老是泡在他的作品里呀。不过说到丁尼生,你读过他的《莫德》没有?”

“读过一次,是在很久以前。

“这首诗有点道理呢。”他柔声引用:“‘不完美的完美,冷冰冰的匀称,光辉灿烂的徒劳。’这就是你,菲莉帕。”

“这可算不上什么恭维!”

“不,本来就不是。我猜想莫德钻到了那可怜的家伙的皮肤底下,正像你钻到了我的皮肤底下。”

“别胡说了,埃德蒙。”

“啊,见鬼,菲莉帕,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你那光辉灿烂的匀称的容貌背后隐藏着什么?你都在想些什么?你的感觉是什么?是幸福、悲惨、惊悸,还是什么?肯定有些什么。”

“我有什么感觉是我自个儿的事。”菲莉帕平静地回应。

“也是我的事。我想让你说话。我想知道你那平静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我有权利知道,我真的有。我原本不想爱上你,我原本想静静地坐下来写我的书。那么精彩的一本书,全是关于这世界的悲惨光景。洞察别人如何悲惨倒是非常容易。这全是一种习惯,真的。对,我忽然相信了这个,在读了伯恩·琼斯[2]的传记之后。”

菲莉帕停下手中移植的活儿,皱着眉头,迷惑不解地凝视着他,“伯恩·琼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息息相关。你要是看了前拉斐尔派作家的作品,你就会认识到什么叫风尚。他们都那么亲切,满口俚语、快活、有说有笑,一切都那么美好、奇妙。这也是风尚。实际上他们根本就不怎么幸福,或者说并不比我们幸福,而我们也并不比他们悲惨。告诉你,这就是风尚。战争结束以后,我们沉迷于肉欲。现在都变得灰心失意。这些根本就无关紧要。我们干吗要谈这个?我原本是来谈咱们的事儿的,结果我被泼了一身的冷水,吓得退在一边。就因为你不愿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