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同胞兄妹(第4/5页)

他坐在躺椅上,那是精力旺盛的圆圆搬给他的,她正要去参加一个母亲们的聚会。马普尔小姐用一件披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膝头还搭着一大块毯子,坐在他身边打着毛线。温暖的阳光、花园的静谧以及马普尔小姐的毛线针发出的有节奏的轻击,使警督感到昏昏欲睡。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噩梦般的感觉。

这仿佛是一个熟悉的梦,原本那么安逸,却由于一股危险的暗流不断增长,惬意最终变成了恐怖……

“您不该到这里来。”他没头没脑地说。

马普尔小姐毛线针的声响中断了片刻。她景泰蓝般的眼睛平静安详,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

她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小伙子。不过这儿的一切都很好呀。圆圆的父亲是我们那个教区的牧师,一位优秀的学者;他母亲是一个非常杰出的女人——拥有真正的精神力量。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因此,只要我来梅登厄姆,一定会到这儿来,跟圆圆小住一阵,这是世上最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哦,也许吧,”科拉多克道,“但——但别四处窥探……我有一种感觉,真的,这样做可不安全。”

马普尔小姐微微一笑。

“但是恐怕,”她说,“我们这些老太婆总是爱四处窥探的。要是我不这样做,反倒奇怪,反而引人注目。问问住在各地的朋友的情况,聊一聊他们是否还记得某某人,是否还记得那位女儿已嫁人的夫人叫什么名字。诸如此类的问题总会有所帮助,不是吗?”

“有所帮助?”警督傻里傻气地问道。

“有助于了解人们是否真像他们自己说得那样。”马普尔小姐答道。

她接着说:“因为让您担忧的正是这事儿,难道不是吗?战争开始以来,世界就是以这种特定的方式发生变化的。比如奇平克莱格霍恩这个地方,就跟我住的圣玛丽米德非常相像。十五年前人人都清楚彼此的底细。大宅邸的班特里家族、哈特奈尔斯家族、普莱斯·里德利家族,韦瑟比家族……他们的父母、祖父母、叔舅姑姨在他们之前就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如果有生人要来居住,往往带着介绍信,要不就跟当地的某人同在一个团里或舰上服过兵役。假如来的是个地地道道的陌生人,好家伙,大家都要刨根问底,查个水落石出才会感到心安理得。”

说到这儿,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如今再也不比从前了。每个乡村都挤满了外地来的人,他们没有任何当地的关系,就这么住下了。大的宅邸被出售,小木屋也改造易主,人们什么证明也没有就径直来了——除了他们自己说的,你对他们的底细一无所知。您看到了,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印度、香港、中国;有原本生活在法国的人,住在意大利的廉价小屋和奇奇怪怪的岛上的人;也有赚了小钱足以退休养老的人。可相互之间谁也不再了解谁。人们可以家里摆着贝拿勒斯出产的铜器,口里讲的是“蒂芬”和“乔塔哈滋里”[1]——还可以在家里挂着从陶尔米纳带回来的画,可谈的却是英国的教堂和图书馆——欣奇克利夫小姐和穆加特罗伊德小姐就是这种人。你可能从法国来,或是在东方度过前半生。每个人都毫无疑虑地接纳新来的人。再没谁会指望能先接到朋友的来信介绍说某某是个很不错的人,是童年的好友……如此等等。”

而这一点,科拉多克思忖,正是他的忧虑之源。他无法了解。人们只是一张张脸和一个个性格,凭借配给证和身份卡验明正身……白纸黑字,却没有相片或指纹提示。只要不怕麻烦,谁都可以弄到一张适合的身份卡——曾经把英国田园社会联系起来的纽带而今荡然无存,部分正是由此所致。在城镇里,没人了解自己的邻居。在乡村也是同样,但有时你会产生错觉,认为自己是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