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2/29页)

母亲一直被迫过着艰苦的生活,但是每当学校举办远足的时候,她都会精心为儿子准备便当,假日时也会带着行到附近的海边去玩。睡到中午过后才起床的母亲只能在接近傍晚的时间出门,她会将买来的大量烟火堆在脚踏车的行李架上,让行坐在后座上,一口气让脚踏车滑下坡道。每当这个时候,平日深深烙印在母亲脸上的疲惫色彩就会不翼而飞,她会咯咯咯地笑着,而行也会打心底笑出来。

没办法好好带你出去玩,真是对不起。不过,母亲真的好喜欢烟火哦。母亲总会这样说,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会让穿得鼓鼓的行坐上脚踏车,载着他前往罩着暮色的海边。行当然没有任何抱怨,海水和火药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毕竟是形成他居住的世界的重要要素,而母亲凝视着仙女棒时那沉稳的侧脸,更是绝对在其他地方没办法看到的宝贵东西。

也许是行本来就喜欢看海吧?其实山林间才应该有用之不尽的游戏材料,然而每当遇到令人讨厌或难过的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要看海。山林会让生命显得很充实,热闹得几近喧闹,但是海跟山林不一样,看似平静而辽阔的海面下潜藏着深不见底的生命急流。对于一直隐藏自己真正的感受,必须维持住平稳心态的行而言,海洋的模样在某些地方或许是和自己重叠在一起的。

不需要任何矫饰和伪装,如此无条件接受自己的大海。水平线上可以看到油轮或货船来回穿梭,有时也会看到正在进行航海训练当中的护卫舰从稍近的地方穿越而过。细长的船身上搭载着硬邦邦的舰桥和烟囱,布满了雷达的高耸船桅以夕阳为背景,形成了几何图案的阴影。凝神注视时还可以看到站在舰桥上,大小仅如针一般的人形,行和母亲一起大声地呼叫着,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发现他们,母子两人却还是不停地挥着手,直到暗灰色的船身消失为止。在这块封闭而人口稀疏的土地上,那是行和母亲唯一可以毫无顾虑交谈的陌生人。对方没办法注意到他们,相对的,他们也不用担心会遭到忽略或冷漠以对。大声呐喊之后,将累积在心中的不安与不满整个发泄出来,心情多少变得清爽一些,行和母亲两人相视而笑。

每当假日的傍晚接近尾声时,母子两人就会推着脚踏车回家,夏天吃着冰棒,冬天则嚼着馒头,一路上行会将这个星期所发生的各种事情,或者母亲因工作关系而没能一起观赏的电视节目概略地说给她听。这短短的瞬间给了行“忍耐”下一个星期的力量。

这样的日子不停地反复着,某天,母亲死了,她自杀了。是邻居在公寓后头的树林里发现吊在树上的母亲,行一直都没能看到母亲死后的脸。

被派来安排丧葬事宜的市府社工表示,不该让行看到妈妈那个模样,然而行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他认为,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有权利去看。然而,母亲就这样被封在棺木里,直接送到火葬场去,她的身体被收放在一个小小的骨灰坛里,就像一张很难归类为幸福人生的收据一样被交到行手上。

其实事情是有征兆的。行之前就发现,滑下通往海岸的坡道时,被自己紧紧抱着的母亲,背后渐渐地变得消瘦,而且,尽管母亲再怎么疲累,却始终无法入睡,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眼神涣散看着窗外的时间也拉长了,而一股腐臭的味道也开始混杂在香水和药布的味道中飘散出来。有同学偷听了大人们之间的悄悄话,于是就问他,你的母亲正在戒瘾吧?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面对弥漫在和母亲的两人世界当中,从内部开始败坏的腐臭味,行应该早就预期到会走到这样的尽头。

他无法接受的是,母亲一句话都不说就结束自己的生命。行一直努力地不让母亲太过操劳,不让母亲为他担心,他一直抱着这种心态坚持下去,然而母亲却丢下他自己走了。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走呢?为什么一句话都没留就离开了呢?难道她不把他当一回事来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