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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静静的,五十几个女孩子都仰着头,安静地听着书。这一课讲的是杜牧的《阿房宫赋》,一篇文字极堆砌,但却十分优美的文章。对于许多台湾同学,这篇东西显然是深了一些,康南必须尽量用白话来翻译,并且反复解释。这时,他正讲到“妃嫔媵墙,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忽然,“碰”的一声响,使全班同学都吃了一惊,康南也吓了一跳。追踪声音的来源,他看到坐在第二排的程心雯,正用一只手支着头打瞌睡,大概是手肘滑了一下,把一本书碰到地板上,所以发出这么一声响来。程心雯上课打瞌睡,早已是出了名的,无论上什么课她都要睡觉,可是,一下课,她的精神就全来了。康南看看手表,还有五分钟下课,这已经是上午第四节,难怪学生们精神不好。这些孩子们也真可怜,各种功课压着她们,学校就怕升学率低于别的学校,拼命填鸭子式地加重她们的功课。昨天开教务会议,又决定给她们补习《四书》,每天降旗后补一节。校长认为本校语文程度差,又规定学生们记日记,一星期交一次。如果要把每种功课都做完,这些孩子们大概只好通宵不睡。康南阖起了书,决定这五分钟不讲书了。他笑笑说:

“我看你们都很累了,我再讲下去,恐怕又有书要掉到地下去了!”同学们都笑了起来,但程心雯仍然在点头晃脑地打瞌睡,对于这一切都没听见。康南注意到江雁容在推程心雯,于是,程心雯猛地惊醒了,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大声地说:

“什么事?”

全班同学又笑了起来。康南也不禁失笑。他报告说:

“昨天我们开校务会议,决定从明天起,开始补习《四书》。明天,请大家把《四书》带来,我们先讲《孟子》,再讲《论语》,因为《孟子》比较浅。另外,规定你们要交日记,这一点,我觉得你们已经相当忙了,添上这项负担有些过分,而且,交来的日记一定是敷衍塞责,马虎了事。所以,我随你们的自由,愿意交的就交,不愿交的也不勉强。现在,还有五分钟下课,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

学生们开始议论纷纷,教室里的安静打破了。康南在讲台上踱着步子,等学生提出问题。他无目的地扫视着全室,于是,他接触到一对柔和而忧郁的眼光,这是江雁容,可是,当康南去注意她时,这对眼光又悄悄地溜走了。

“一个奇异的女孩子。”康南想。一学期已经过了大半,对于全班学生的个性脾气,康南也大致了解了,只有江雁容,始终是个继。她那孤独无助的神情总使他莫名其妙地感动,那对沉静而恍惚的眼睛,那份寂寞和那份忧郁,那苍白秀气的脸……这女孩心中一定埋藏着什么,他几乎可以看到她心灵上那层无形的负荷。可是,她从来不像别的学生那样把一些烦恼向导师吐露。她也常常到他房间里来,有时是为了班上的事,有时是为了陪程心雯,程心雯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找他,也有时是陪叶小蓁。每次她来,总不是一个人,来了就很少说话,事情完了就默默地退出去。但,她每次来,似乎都带来了什么,每次走,又好像带走了什么,康南无法解释这种情绪,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个瘦小的女孩子特别关怀。“一个奇异的女孩子。”康南每看到她就这样想,奇异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下课号响了,在班长“起立!敬礼!坐下!”的命令之后,五十几个学生像一群放出笼的小鸟,立即叽叽喳喳地叫闹了起来。教室里到处都是跑前跑后的学生,叶小蓁在大声地征求上一号的同志,因为没有人去,她强迫江雁容同行。刚才一直打瞌睡的程心雯,这时跳在椅子上,大叫着:“该谁提便当?”教室里乱成一片,康南不能不奇怪这些孩子们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