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过后(第2/4页)

大约走了八个街区后,我不知怎么就觉得靠窗边坐着的那位女士好像要下车了。这可要命了,因为她会对他说句什么,叫他让她过去,而他若是不搭理,或者说不想搭理,那位女士可能会生气,会想强行过去。不过,我对这种情况清楚得很,也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中,因此我开始在到达每个拐角前都往后看看。有一次回头看时,我觉得那位女士就要起身了,我敢发誓她对他说了句什么,因为她看着他那一边,我觉得她动了动嘴。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胖胖的老太太从我座位旁边的一个位子上站起身来,开始在过道上走。我走在她后面,很想推她一下,在她腿上踢一脚,叫她走快一点,让我赶到那位女士的座位那边,她已经抓起地上的一个篮子或是什么东西,站起身来准备下车了。最后,我觉得我确实推了老太一把,我听到她抱怨了一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个座位旁边的,但我总算及时把他拽出来,让那位女士能够在那个转角下车。然后,我让他靠窗坐好,自己坐到他旁边,心里特高兴,虽然有四五个蠢货就坐在前面的座位上或是站在车门口看着我。也许,售票员那呆瓜已经在车门口跟他们说过些什么了。

我们已经开到十一街区了,车外是灿烂的阳光,街道都是干的。这时候,如果我是一个人坐车,我会走下电车、步行去市中心,对我来说,从十一街区走到五月广场并不算什么。有一次,我算过时间,正好用了三十二分钟,当然,有时候会跑一跑,尤其是最后一段。但现在,我却必须顾着那扇窗户,因为曾经有人说过,他可能会突然打开窗户往外跳,只为了找这么个乐子,就好像其他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乐子一样。有一两次,我觉得他就要把窗户往上掀开了,我只得从后面把手伸过去,把窗户压在窗框上。也许,这都是我的想象,不过,我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打算打开窗户往外跳。比如说,当巡票员过来时,我就完全忘了这档子事,而他也没有往外跳。巡票员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家伙,他在前面车门处出现,开始查票,他神情和蔼,有些巡票员就会这样。当他查到我的座位上时,我把两张票都递给他,他在一张上面打了孔,然后往下看看,再看了看另一张票。他本要打孔了,却拿着那张票停在打孔钳的窄槽口。我一直暗自祈求他能快点打上孔,把票还给我,我觉得电车里的人越来越注意我们这边。最后,他耸耸肩,在票上打了个孔,把两张票都还给我,我听到后面车门那边有人哈哈一笑,但是,我自然是不愿意回头去看。我又把手伸过去,压住了车窗,假装我再也看不见巡票员和其他人了。在萨米恩托街和利维尔塔德街路口,开始有人下车了,当我们到达佛罗里达街,几乎已经没人了。我一直等到了圣马丁街才让他从前门下了车,因为我不愿意经过售票员那个呆瓜身边,他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

我很喜欢五月广场,当别人跟我说起市中心时,我总是立马就想到五月广场。我喜欢那里的鸽子,喜欢那里的总统府,因为它能给人带来那么多对历史的回忆,让人想起革命时期落下的炸弹,想起那些曾经扬言要拿金字塔来拴马的军阀们。那里有卖花生和其他东西的小贩,很容易就能找到一张空椅子,要是愿意,可以再走一走,很快就能走到港口,看见船只和起货机。因此,我想最好是带他去五月广场,离汽车和小巴士远一点,我们在那里可以坐一会儿,直到该回家里去的时候。但是,当我们从电车上下来,开始顺着圣马丁街走时,我觉得好像有点头晕,我突然发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得一直往后看,还得假装没看见别人在盯着我们看,再加上那个售票员、那个要下车的女士和那个巡票员,这一切可把我累惨了。我多想走进一家奶制品店,要一个冰激凌或是一杯牛奶,但是,我很清楚不能这样做,我知道,只要一个地方能让人们坐着更从容地盯着我们看,我就一定会后悔随随便便带他进去。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在赶路,尤其是在圣马丁街,这里满是银行和事务所,大家的胳膊下都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因此,我们一直走到坎加约街的拐角。然后,当我们在比乌瑟出版社那摆满墨水瓶和其他漂亮玩意儿的玻璃橱窗前走过时,我感觉他不愿意往前走了,他变得越来越难拖动,无论我再怎么拽(同时努力不引人注意),也几乎寸步难行,最后,我不得不停在最后一个玻璃橱窗前,假装望着那些有凸纹花饰的皮制办公用具。也许,他有点累,也许,他不是乱发神经。反正,站在那里并没什么不好,但是,我还是不喜欢,因为,过往的人群更有时间盯着看了,有两三次,我发觉有人在跟别的人议论,或是碰碰胳膊肘叫别人看。最后,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再次抓住他,假装走得若无其事,但是,我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费力,就像在梦里似的,梦里的我穿着成吨重的鞋子,简直抬不起脚。最后,我总算让他那股杵在那里不动的劲头过去了,我们便继续沿着圣马丁街走,直走到五月广场的那个街角。现在,难题变成了过马路,因为他不喜欢过马路。他能打开电车的车窗往外跳,但是他不喜欢过马路。糟糕的是,要到达五月广场,总得穿过一条车来人往的街道。在坎加约街和巴尔托洛梅·米特雷街的路口,这没这么困难,但是,现在我就快要不行了,我手拖着他,觉得他重得要命。有两次,车流停了下来,站在人行道旁我们身边的人们开始过马路,我明白我们是不可能走得到另一边的,因为他会停在路的正中央,因此,我宁愿一直等到他下定决心。当然街角杂志摊老板已经越来越注意我们了,他跟一个我这么大年纪的少年说了句什么,少年做了个鬼脸,回答了他一句天知道什么话。许多汽车开过来,停下,再启动,而我们,就杵在那里。迟早会有警察过来,这是我们可能遇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因为,警察人都很好,所以,他们都会多管闲事,他们会问好多问题,看看你是不是走丢了,而他可能会突然发起飙来,我就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收场了。我越想就越不安,最后,我真的害怕起来,简直有点想吐了,我发誓。因此,趁着车流停了下来,我紧紧抓住他,闭上双眼往前拽,身子几乎折成两段。当我们到达广场时,我松开他,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我回过头去,我真希望他就这么死了,希望他已经死了,或者爸妈已经死了,我也终于死了,大家都死了,被埋了,只除了恩卡纳西翁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