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script 后记(第3/4页)

然后我发现相机失灵了,锂电池完蛋了。

我大骂一声,凑近相机想看个究竟,呵出的白气瞬间在相机上结了一层冰。

于是我不再从相机的取景框里看世界,而是四顾北极。

我站在无边的夜色中,在巨大的暴风雪里感到了得失。

我失去了相机,才能看清这么美的世界。

现在想来,那一刻的我应是纯爷们的气势。

混沌的雪被卷起到几十米的空中,翻滚着。呜咽的风裹着雪,将整个Svalbard(斯瓦尔巴德)群岛、整片Ny-Alesund(新奥尔松)属地吹得地动山摇。

极夜,好大的情怀!

整片Ny-Alesund属地分布着十一个国家的科考站,加在一起有三十几个人。

那天感恩节,大家决定开一个感恩节派对。

就在感恩节派对前半个小时,我写完了这部历经南北极、历时近四年的小说。

我心想别迟到了,收拾完东西往外走,一抬头,就看到了漫天的极光。

Aurora……

我震惊地凝望极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极光。

极光也叫Aurora,是罗马神话中的黎明女神。

绿色极光盛大地绽放在繁星无数的夜空中,我想起他们告诉我极光下许愿会很灵验。

于是在感恩节那天,我独自跪在冰原上,面对着极光,静静许愿。

于是我想起,三年前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也离开了年夜饭的宴席,独自跪在南极的山巅,在风雪中,大声唱响佛号。

于是这四年来的许多事,许多人,许多情,许多景在我心中温暖淌过。

于是中山站、长城站、昆仑站、黄河站就和我心意相通,能量融合了。

我的愿望是在南极的山巅上、北极的极光下许下的。

我的小说是在极昼的风雪、极夜的酷寒下写出的。

我想,那一定会很真挚。

二〇一四年二月,由我自编自导的电影《南极绝恋》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期。我带着《南极绝恋》电影的勘景小组再次远赴南极技术复景。

我的目的是找到合适电影拍摄的场景,玛瑙滩也好,西海岸也好,风暴湾也好,企鹅岛也好,一路奇景,许多壮丽。我走着,看着,拍着。

每天负重几十斤的摄影器材,一整天行走在八九级大风中,就这样,看多了,也走累了。

有一天我来到科林斯冰盖下,遇到了一副座头鲸的骸骨。

时光久远,这副完整的骨架已经石化了,它默默平躺在寂静的海湾中,风从它头骨的窟窿里穿过,发出呜呜声,像是在和我述说那些逝去的时光。

我放下背包,静静坐在鲸鱼巨大的头骨边,眺望着远处的纳尔逊冰盖,忽然想起临行前一位友人的祝福:不忘初心。

近海处的冰雪化了,露出黑色海滩,天地间全是风声,世界尽头,死生无界,黑滩白雪,碧海蓝天。

那一刻我忽然灵台明澈,心情豁然,所见所闻,皆有真意。

那一刻我了悟到风景和风情是不同的,前者用眼看,后者用心看。

这四年我总是在找极地的风景,从那一刻起,我找到了世界尽头的风情。

我抚摸着粗糙的鲸鱼骨架,放眼南极。

这一千四百万平方公里的寂静,是寒极,也是风极。它呈现一种与世隔绝的气质。它如同一尊石像,看淡生死,无畏别离,内心强大,四大皆空。

在这里,再虚伪的人都会撕下面具,再富有的人都会扔掉钱包,再执着的人都会放下包袱。红尘万种,俗世千般,在南极都将不复存在,这里能剩下的,只能是最本质的人性。

那场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的争论对我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