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帽子(第4/10页)

仙吉打算留他过夜,让家中女人全都大吃一惊。她们从未听过他对死去的父亲讲话这么客气过。

而作造老人,似乎也认为仙吉的款待是理所当然,嘴上虽抱怨,胃口倒是相当好,吃完鸡肉火锅就住下了。

彼此有血缘关系,所以说来理所当然,他有张肖似初太郎的气派面孔,耳朵很大,耳内长硬毛的地方也一模一样。不过他比初太郎更高深莫测,喜欢装傻。

翌日,聪子与作造一起去早稻田大学。作造声称要送东西给那里的学生,仙吉说他重听太危险,于是命聪子陪他去。

与老人并肩,在方帽子来来往往的大隈讲堂前等候,一个高个子学生跑来,同样戴着四角特别坚挺的方帽子。

“小少爷,你长大了。”

作造拿手里的大包袱拍打学生。就是那个聪子说要帮他拿,他却倔强地坚称不需要,始终不肯让她拿的包袱。

学生嚷着“会痛啦”急忙闪躲,一边说:“我已经不是小少爷的年纪了。你突然打电报来,我当然会吓一跳。”

作造没回话,拆开包袱给他看,白木做的大军舰出现。

学生惊呼一声,似乎想起什么。二话不说就轻戳作造的肩,作造也轻戳学生,开心地笑了。

“连一根钉子也没用啊?”知道作造重听的学生,像大声骂人似的缓缓重复。

“那当然,是用榫接方式组成的。”

“这是樱木?”

“是桧木啦。”

“厉害。”学生似乎把凑近观看的聪子当成作造的孙女,“亏你还记得。”

学生先这么声明后,不等聪子发问,就主动说明他与作造的关系。

“他是出入我家的建材师傅,很疼爱我,小时候说好了要做一艘军舰给我。我都已经忘了,他却每隔三年寄一次贺年卡来,以丑丑的字写着‘那个约定我没忘’。”

“约定没实现就死掉的话,会影响下辈子投胎。”作造如释重负地重重坐下,取出烟管,塞进烟草。

“形状真好。”学生也弯下腰,摩挲桧木军舰。聪子觉得军舰固然特别,像坐垫似的方帽子更稀奇。她忍不住稍微碰触眼皮底下那顶帽子的角。学生抬眼扫来的视线令她慌乱。

“对不起。”她道歉,“我很好奇帽角的地方是怎么做的。我家不认识任何早稻田的学生。”

聪子帮母亲做事时,也曾帮忙缝制过坐垫,缝合四角翻面,拿针尖把角顶出来,但角就是不够坚挺令她伤透脑筋……本想这么说,但对初次见面的男人讲这些好像太不检点,于是作罢。

学生像要说“请看”似的脱下帽子递给她。聪子差点被那股男人味儿呛得皱起鼻子。头顶的部分不像黑色毛织布,倒像是渗油的皮革。与父亲仙吉在气象预报说午后可能下雨时穿的黑色旧皮鞋一模一样。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觉得肮脏或恶心。

聪子探头看帽子的内面。内衬被发油弄得发出湿润般的光泽。虽然有点依依不舍,聪子还是把帽子还给他。学生接下后,随手扣在聪子的头上。他指着旁边的玻璃窗,做出“你去看看”的动作。

“可以吗?”

见学生点头,聪子拔腿就跑。

戴着方帽子映在玻璃窗上的聪子,就像女明星水之江泷子或津阪织江。学生绕到她身后,替她调整帽子的歪斜。学生看似愤怒的脸,与聪子一起映在玻璃窗上。作造蹲在后面,以手掌代替烟灰缸敲打烟管。

聪子正在做某件事时,忽然心不在焉,手停顿下来。聪子发现打从那天起她就养成这种毛病。她想,说不定,这就是爱情。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叼着牙刷发呆的面孔。上次在她脑袋上方出现的是那个人看似愠怒的脸,现在是父亲仙吉。微微冒出胡楂儿的惺忪睡脸,与聪子一样叼着牙刷,心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