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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心想要是没请她到家里来就好了,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虽说不太了解,但也算是个熟人哪,既不是怪人也不是什么坏人。

“贤人那儿也挺漂亮的,你家也可以上杂志哦!”纱有美刚坐上沙发,立刻又站起身四处溜达起来。她大大咧咧地走进厨房看了一通,又来到走廊里,打开树里工作间的房门。

“你喝红茶,还是咖啡?”树里问道,想让纱有美回到沙发这边。

“我一辈子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啊。”

“说什么哪,不就是个极其普通的公寓嘛。”树里走进厨房,准备泡一壶红茶。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心神不定,于是回想起在贤人家时那个不停地说见了面真开心的纱有美来。在大家都少言寡语的那天,只有纱有美天真地为重逢而欢喜,那会儿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多了。树里不知道自己面对这样的纱有美在戒备着什么,三天前接到纱有美想见面的电话时并没有这样想,只是觉得挺高兴的,还想着和她聊聊弹和纪子的事情呢。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又不想和纱有美说起和弹见面的事了,树里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

“茱丽,你现在过得特幸福吧?”

树里抬起头,隔着厨房操作台看向纱有美。

“是啊,特幸福呢。”树里故意开玩笑地模仿了纱有美的用词。

“那,我能问你吗?从小到现在你一直都特幸福吗?”当树里将放在托盘上的红茶放在纱有美面前时,纱有美笑问,目光深处却流露出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神情。

“要谈这个话题,我得先知道你所谓的幸福是指什么?必须在这个前提下才能讨论吧。”树里在对面坐了下来,对刚才纱有美的问题既没有敷衍作答,也没有嘲讽挖苦,“在我看来,特别高兴的事、特别开心的事都是‘点’,而幸福是‘线’。人不可能一直都很开心,所以也不可能一直都是幸福的。但只要有那么一瞬、一天,或者说得更宽泛点,有那么一件想来很开心的事,我就觉得幸福。”

“点也好线也好,我从来没觉得开心啦,幸福啦什么的。”纱有美打断树里说道,随即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像在捕捉什么。

“这么说来,各人对幸福的理解不一样呢。可能幸福的定义还是挺狭隘的吧。”

“我妈妈根本就没认真考虑过,就想要个孩子。当时虽说也有男友,可并没有打算结婚。那人高中毕业,什么工作都干不长。妈妈觉得要生孩子的话,就得和更优秀的人一起生。像什么国立、公立大学毕业的,在大型企业工作,或是医生、学者什么的,再或者是因体育特长推荐上了大学的现役运动员。不是这些人的孩子就不想要,所以就去了那家贩卖名人精子的诊所。”

纱有美说话间,树里故意没有再细听下去。她知道纱有美也是最近才知道身世来历的,很容易想见她必定也经受了同样的打击,但她和自己还是有些什么决定性的不同,树里的直觉告诉她:要小心不要认真地听取面前这个人说的话,绝对不要真心诚意地和这个人交往。

是盐烤马鲛鱼呢,还是用香草清蒸?耳边流淌着纱有美滔滔的说话声,树里故意分神去想晚饭的菜式。

“孩子呢?”这句问话犹如一记棒喝惊醒了树里,蓦然抬头发现纱有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噢……”树里略带嘶哑地应了一声,喝了一口红茶,茶水冷且苦。“是不想要孩子?”

“是生不了。”树里冷不丁蹦出这句后就说开了,“原因不在老公,是我。我生病后卵巢只剩一个了,所以比别人难怀孕。”树里不想对纱有美说实话的,可还是说了,“我觉得必须和老公认真商量一下进行什么专业的治疗,刚要这么做时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打算还是先想明白自己的事再说。还有就是……”说着说着,树里感觉现在的感受似曾相识,过往的一切又清晰闪现。“你一定要照顾好大家,一定要对大家好哦!”当年妈妈就是这样再三叮嘱的,所以树里一觉得纱有美可怕时,马上就会产生内疚之心,还担心这种想法会被纱有美发觉。虽然不想接近纱有美,最终还是更友善地对待了她。树里非常吃惊这些已经忘却了的、消失了的往事竟能如此神速地重现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