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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弹的印象中,诊所开业之初的半田宪尚是位充满了希望和正义感的医师,话语简洁直白,但不让人感觉伪善和欺瞒。后来不知是必然还是偶然的原因,当社会开始挺进“泡沫经济”繁荣期后,半田宪尚开始积极接受媒体采访,弹觉得他的话语也发生了某些变化。当有人抨击治疗费用高昂时,他回应说:“费用高那是理所当然的,费用高才能聚集起相应高素质的捐精人。”当有人指责他在进行生命交易时,半田立即回击:“事实上就是有人不进行买卖就得不到,才会产生需求。”当然,弹也知道撰稿人通过不同的写法,可以自由操纵一个人的形象,但他仍觉得这名医师和刚开业时相比发生了明显变化。某篇报道中说半田成了拜金主义者,弹赞同这个观点。这个半田医师事实上可能真的成了一名“金钱至上”主义者,又或许他是从“买卖生命”中获取了“神一般的万能感”。

在那场诉讼中,半田宪尚胜诉了。但是在一篇标题为“从事谎言和杜撰生意的诊所”的报道中,刊载了一张自称是捐精人和诊所原工作人员的照片,眼睛部分打上一道黑线,隐去了真实面目。他们声称捐精人的信息基本都是假的,还揭露说根据捐精人的学历和能力,患者要支付不同的费用。弹心想也许这就是那篇引起了父母怀疑的报道。那名原工作人员还说:“捐精人学历越高,或是在某个领域获得的成就越大,患者就要支付越高的治疗费用,她们当然是很乐于支付的,因为谁都想要个优秀孩子……可想到这些信息是由以挣钱至上的捐精人本人提供的……”

正如父母说过的那样,这篇报道出来后半田宪尚以“损毁名誉”为由起诉了出版方,并且打赢了官司。出版方出具了道歉书,还支付了一百二十万日元的赔偿费。有一张小小的剪报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弹知道这件事绝对没有让父母放下心来。

弹专门找出有署名的采访记事,把署名记录了下来,并且没有告诉父母。然后在工作间隙通过上网查询和电话询问出版社,开始寻找这些报道的撰写者。大部分人都联系不上了,只找到了两个人。让弹惊讶的是其中一人还是自己熟悉的作家,这名作家大学毕业后做过一段时间记者工作,用的都是真名,三十岁过后成为作家并开始使用笔名。还有一名是现在还给报纸杂志撰写采访记事的自由撰稿人。弹给出版社发了一封信以联系作家,而自由撰稿人有自己的主页,弹往那儿发了一封邮件。他暗自寻思,两人可能都不会回复,万一要有大概也是自由撰稿人吧。可想不到是作家按照弹附在信中名片上的邮箱地址发送来了邮件,邮件中说可以见面聊聊。

弹是去年十二月和作家见面的。

这件事,弹既没有和父母说过,也没有告诉久未谋面的树里和贤人。但总有一天会说的,弹觉得就算不是所有人,其中也一定有几个人是特别想知道真相的。有像波留这样特别想知道亲生父亲信息的,也有想了解诊所信息的,还有自己这样并不明确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只是被某种奇异的力量驱使着去调查的。

弹脑海里滑过一个念头:当年聚会时的小伙伴哪天能在山庄再聚一聚就好了。他没有想过其中可能会有性格不投的人,也可能会有不想聚会的人,只是觉得大家应该都会怀念往日情谊赶来聚会的,就像最近见到的树里和贤人那样。他们之间有一种有别于小学同学的亲密感,肯定聚得起来。弹是这样想的,就像妈妈曾经那样。

面对这些笑逐颜开前来欢聚的小伙伴,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说呢?弹陷入了沉思。事情的真相就像他的父母曾经担心和犹疑过的那样,对于这一切自己到底应该怎样解释为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