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小田原换乘的电车和从东京坐过来的一样,车厢里都是空荡荡的。电车缓缓启动后,并排坐着的树里和雄一郎不约而同地打开了刚买来的“车站便当”[27]的盖子,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在乘坐东海道铁路干线电车的一个半小时里,两人之间竟变得亲密无间起来,完全没有了在贤人家碰面时的拘谨,这让雄一郎感到既踏实又放心。贤人家聚会后雄一郎曾应纱有美之邀见过一面,度过了一段很难说是融洽相处的时间,越发显得这会儿和树里在一起时的珍贵。在那一个半小时里,树里告诉了雄一郎她妈妈的事:树里妈妈是怎样去的那家诊所,又是怎样怀上孕的。所以在吃鲷鱼饭[28]时,雄一郎也讲起了自己的妈妈。雄一郎听来的消息不如树里详细,都是断断续续了解到的,主要都是树里妈妈讲的那些事之后发生的,关于参加聚会的母亲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爸爸的葬礼上见过后,雄一郎和妈妈又通过电话聊了好几次。电话中雄一郎没能像树里那样详细询问,雄一郎妈妈说话也没有树里妈妈那么条理清晰。

“所以我要说的没你那么详细哦。”雄一郎事先声明后继续说道,“那家诊所对患者之间的交流好像没什么特别限制。只要患者提出想要咨询诊所里已经生育过的人,诊所也会安排见面。我妈妈当时见的就是茱丽你的妈妈。”

树里停下手中的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雄一郎,仔细地听了下去。透过雄一郎身后的车窗,能看见一片灰蒙蒙的天空,车内的热空调开得太大了,树里都出汗了。

雄一郎的妈妈俊惠,是在快要生产前一个月请诊所的人介绍认识树里妈妈的。她先前和雄一郎的爸爸,也就是自己的丈夫虽然没有进行过多次充分的交流,但通过人工授精生孩子这事确是双方的意愿,在之前的几个月俊惠也没有什么疑问和不安,可临近生产时她却突然害怕起来。事后回想起来,那些可能是快要生产的人都会有的不安:孩子生下来后得了重病怎么办?自己成不了好母亲该怎么办?但当时俊惠认定这些不安和自己经历了不同一般的怀孕过程有关,所以就请求诊所给介绍个有生产经验的人。

当时凉子简直像是在做志愿者活动。她亲口对诊所交代过,要是有人想了解情况,可以把她介绍出去。凉子是三年前生下女儿的,正在抚育中。她十分耐心地倾听俊惠颠三倒四的讲述,而后说出自己的意见。

“我不可能再去琢磨什么‘假如孩子没有出生’这种假设,想来你也一样。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类似这样的话,凉子通过变换说法和措辞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开导俊惠,听着听着俊惠也就对自己原先的担忧一笑了之了。后来,凉子还到俊惠生产的江东区医院探望过,她抱起刚出生的雄一郎,不断地重复说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俊惠看着凉子,觉得她比自己的父母还要高兴呢。

雄一郎出生后,俊惠和凉子的联系虽说不是很频繁,但一年也有好几次。俊惠和家附近一些有着同龄孩子的母亲们也渐渐熟悉起来,可心里面“我的孩子和别人的不一样”的想法在一段时期里总也挥之不去。和凉子不同,俊惠从来没和丈夫认真讨论过,是否将诊所有关的事情告诉儿子。每回一提起这事,两人就会为鸡毛蒜皮的问题吵起来。当然,俊惠和丈夫结婚前就是如此,动不动就言语刻薄地争吵,但这也是俊惠喜欢丈夫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两人之间什么都敢说,很是轻松自在。而为这个问题吵起来后,她心里总会留下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感,渐渐地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所以说,凉子对于俊惠是个特别的存在,不同于自己父母,不同于拥有同龄孩子的母亲们,和自己丈夫也不同。对他们说不出口的事都能和凉子开诚布公地讨论,为此俊惠也下意识地认为不应该和凉子太频繁地联系,因为一和凉子说话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雄一郎生物学上的父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