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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后,波留没有马上起身,而是躺在床上一一环顾四周的一切。在落地灯投射的光线里,能看到天花板、窗帘、依墙而立的书架、陈列柜、柜边挂着的安德鲁·怀斯[16]画作复制品、门把手。一般说来都和昨天看到的没有两样,但是波留无法确信这一点,所以每天早上都感到不安。昨天不还能看到大门合页吗?!波留快要被自己的不安情绪压垮时,慌忙坐起了身。没事了,她对自己小声说。

除了见朋友、去美容院这些私人安排,波留基本无法事先知道自己每天的行程。通常都是经纪人须藤先打来电话,一小时后再开车过来接波留。坐上副驾驶座后,就听须藤介绍一天的计划。

今天波留预约了门诊。一直在接受治疗这件事波留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只是告诉须藤到新宿百货前等她。从医院到新宿要坐两站地铁,但波留不能让须藤到医院来接她。说在新宿会面,会让对方很自然地以为自己是在买唱片、衣服什么的。

这会儿波留正坐在须藤的车上,一边看着车外的风景,一边听须藤念叨一天的安排:先去事务所,有一个采访;然后到出版社接受另一个采访;五点开始有两个小时的摄制任务。波留的眼前滑过梅雨季前阴霾的天空、鳞次栉比的高楼、空中交错的电线、穿过人行道的路人。

波留抓起胡乱塞在纸箱中的信件和礼物大叫:“喂,这管理也太乱了吧!这是点心?保质期都过三个月了。还有这个,肯定是自己做的,我都不想打开了,赶紧处理了吧。”

“那是昨天才送到的,人家能送来你就觉得感激吧。招人恨都不奇怪的家伙。”坐在地板上整理杂志的奈美绘说。

“我来帮你!”坐在办公桌边的一个女孩站起身,走到波留对面,帮着把箱子里的东西摆放到桌面上。

波留曾签约一家大型唱片公司,半年前她和当初发掘自己的真锅刚,还有他在另一家唱片公司工作的妻子奈美绘一起成立了一家新公司。他们还各自从原公司挖三个人过来当正式员工,另外新雇用了五名临时工。现在,事务所旗下的艺人只有两组,一个是波留,另一个是三年前同样由真锅刚发掘正式出道的朋克乐队。他们在代代木的一间公寓里设立了事务所,这半年来,事务所所有相关人员都忙得人仰马翻。

波留一言不发地埋头整理起东西来。粉丝们送给波留的书信和礼物不算太多,都寄到了原先的唱片公司。昨天唱片公司把这半年来堆放在那儿的寄给波留的礼物,还有刊载采访记录的杂志都送了过来。凡是寄给自己的信件,波留都会仔细阅读。信堆里会夹有一些脑子有问题的人写的:“我和你的婚宴应该邀请多少人呢?”还有的是检查信件的人忘记扔掉的,写有“丑鬼,去死吧!”这类中伤话语的书信。所有这些信波留都看。

就这样,波留发现了一封来自牧原纱有美的信件。她又检看了对面女孩整理分类出来的一堆信件,想看看还有没有同一寄件人的。有,还有一封,半年共两封。

以前也曾收到过一封,波留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纱有美的。

第一封信里这样写道:“hal,如果我弄错了请你原谅。你是那个从前参加过夏日聚会的波留吗?”

在波留的记忆中,纱有美是那个被大家叫作“小纱”的性格沉郁的女孩,她似乎正在寻找一起参加过夏日聚会的伙伴。让波留不解的是,自己没有公开过真实姓名、出生年月,仅凭“hal”几个字母,纱有美怎么就知道自己是聚会的一员呢?可在信中,她确确实实就是这么写的。说是要寻找那时候的小伙伴,想见见他们。波留不明白纱有美为什么想要见面。波留之所以还记得夏日聚会,是因为在最后一次聚会之后,妈妈给她讲了那个聚会的来由。如果没有妈妈的那番话,波留可能早就忘了那回事了。一方面是只去过可数的几次,另一方面是除了那个夏日聚会,妈妈还送波留参加过其他很多花样繁多的活动,都是些全国各地的小孩子都能参与的。有一段时期参加了寄宿制的滑雪集训,还和妈妈一起连续几年参加了以儿童为对象的环山漫游[17]。在每个活动中波留都交到了朋友,也和一些孩子通过信,但后来由于各种原因大都渐渐失去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