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十七章

2034年5月12日 星期四 晴

地点:老王家

出场人物:老王 咪咪方

老王:那一年我基本颓了,人类的理想祖国的前途都被我抛到九霄云外。那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乐观年代,世界被商人统治,商人到处做生意,闲下来就看赛跑和踢球,写书介绍自己的精明和第一次得手。巴勒斯坦人忽一天全跑到街上扔石头。朝鲜人忽一天又瘦又黑。炸弹忽一天落在中国大使馆。美国总统忽一天在电视里展示他的人性。我都不知道,我也是后来看历史纪录片才知道别人都在干吗。

北京忽一天飘白毛忽一天下黄土。我只在8,8那那,王8,走三角形。我也逮哪儿往哪儿躺,哪儿的音箱壮烈就把头伸过去,轰脑子。我没完全把脑子轰平轰压了箱底轰没了捻儿是因为方言在那儿比着,我一看见他就满地乱爬,我起来吧我别像他那样。

我大他更大。我没样儿他更没样儿。他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像一金鱼。他走起来像蛇,盘成一堆卧着像被麻绳捆着的屎。他都快舔自己脚丫子了。

有时候像深海大龟往上游,天热,我们也不开空调,关着窗户,身上都是油,他光一膀子,露着白肚皮,肚皮周围有一堆飘飘荡荡的小白手。他管这叫过精神生活。

从现在开始一看见他就悲痛欲绝。她已经不和他说话了。她给我打电话,问我们在哪儿。我说,你不要来了,他不欢迎你。

他是削了皮儿的,解了桩子的,平地一个焦雷和上边打通了关系得了喜信立起来跑什么也不顾——冒着烟儿的。

他说,性生活有什么意思。

他说,从今往后一切书都可以扔了,哥们儿这儿全有——他拍拍胸脯。

他说,什么人言可畏?我叫他们可笑,可怜,从今后这儿听不到了——他指指耳朵。

他说,哥们儿见过真理了。哥们儿现在记不住,将来不会老记不住,等哥们儿记住一些,嘿嘿,他笑,哥们儿一根舌头压死他们。

看到一本书,上帝降灵到某人身上,“好比在灵魂上打下烙印”。他大哭,我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

他拉起我手说,哥们儿都是相信另一个世界存在的吧。哥们儿都是到过另一个世界的吧。

我说,这还真不是瞎说。

他说,不好意思,哥们儿现在和耶稣释迦他们站一排了。哥们儿先从基础做起,先练跳大神。哥们儿已经掌握一些要领了。哥们儿跟你比较熟,先拿你练——哥们儿你信我现在已经是千里眼顺风耳了吗。

你说呢。

这时他仰起头,嘴里发出感叹,啊,啊,太牛逼了。每次我要看他总是让我看。

他说,你跟那和尚叫什么劲啊的,他吃他的香菇木耳三鲜馅饺子,吹他的电风扇,睡他的沙发床,他本来就是一装逼犯。你让他装,让他装……噢,你是想让人家一见你倒地便拜,您可来了,您早干吗来着,一向可好,久违了,大师。你再哭出来。是你装逼,有脏心眼儿。

我说,有的。

他说,那金色碍着你什么了,那不就是尸体裹金吗。让他们丫造,让他们丫惯着自个儿,照死了惯,不就是镀上层色儿吗。非要讲这个话,是真气不愤嘛——他们太腐化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一个男低音。那是你们家的吗。

我说,是的。

他说,还不相信这是客观存在?还不承认这一切早就存在?你看窗外的瓦楞铁,怎么落了一层雪。

我说,这都是发生过的,你这叫人说顶多是算命,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呀?

他说,你就是一影儿,后面全是列车。他含着胸跋涉。你从前是一战士,浑身是血,大漠戈壁一路走来,白云苍狗,一转眼都是黄土,都是奔马,都是马腿和滴着红的刀尖。一姑娘在跑,胸前一抖一抖的。你说,连窗户都没有。还是青春期问题。你从前当过小姐,下摆绣着云霞——只能看见下半身。家里有一湖,湖心有一棵柳,你下的楼梯是黄杨木的,你坐的阁子是小人书的,坐在里面透着天的,你填词,用毛笔写的一个一个小苍蝇,拼却一生羞,与君尽日欢,要炮儿要不来是吗,小脚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