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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自己的语气愤怒又悲伤,没人喜欢听自己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如果有人说,请用两个形容词来谈谈自己,如果说出“呃……我想想……愤怒又悲伤?”这样真的不大好。

雷蒙伸出手,非常轻柔地捏捏我的肩膀。表面上这种做法没什么效用,但事实上这种感觉令人意外愉快。

“你要我去查查她做了什么事吗?”他说,“我想我三两下就能查出来,网络的魔法,对吧?”

“不用,谢谢。”我没好气地说,“要是想查,我自己就查得到,又不是只有你懂得用电脑,对吧?”我说。他的脸红了起来。“而且不管怎样,”我说下去,“你刚刚那么周到地强调,她犯下的事情一定相当可怕。别忘了,我一个星期还得和她说上一次话,原本就已经够难的了,如果我知道她做了什么事……不管她做了什么……就完全没办法和她对话了。”

雷蒙点点头,露出微微惭愧的神情,只有一丝丝的失望,这倒要称赞他一下。

他不像大多人那样喜欢猎奇。这次的闲聊过后,他还是会问问题,不过,都是些正常问题,是任何人聊起朋友的母亲时都会问的问题(朋友!我有一个朋友了!),她都好吗?你们近来有没有讲话?我也会问他这些问题,这很正常。当然,在我和妈妈闲聊的期间,妈妈说的话,我大部分都没和他说——复述起来太痛苦,让人难为情又羞辱。我很确定,雷蒙已经很清楚我在身体与性格上的诸多缺陷,所以没必要传达妈妈那些“如珠妙语”来提醒他。

有时候,他会让我停下来思考。我们原本在聊假期的事情,关于他计划在退休后四处旅行,还有他要有足够的存款,好有气派地外出旅行。

“妈妈见多识广,住过这么多不同的地方。”我说。我随口说了几个地方,令我意外的是雷蒙竟不为所动。

“你妈几岁?”他说。我猛吃一惊:她几岁呢?我开始计算。

“所以……我三十岁,我想她一定是很年轻就生我了——十九、二十吧?所以她是……我猜她现在应该五十出头吧?”

雷蒙点点头。

“对。”他说,“所以……我在想……我是说,我没孩子,所以我哪懂什么——可是我想,如果身边带着幼儿,要住进摩洛哥丹吉尔的鸦片馆,应该不容易吧?或者……另外一个是什么?在澳门当二十一点牌局庄家?”他声音很轻柔,仿佛很怕惹我不高兴。

“我是说,如果你把她说过的事情全部加总起来,不就会超过三十年吗?除非那些事情全是在你出生前、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做的。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嗯,我很好奇……她哪来的钱可以到处旅行?自己去那些地方,年纪不是有点太小吗?你爸呢?她在哪里认识他的?”

我别开脸,这些重要的问题我都答不出来,这些问题我不确定我想要回答。不过,说真的,为什么我以前没想过?

在和妈妈接下来的一次通话时,我想起了和雷蒙的对话。

“哈啰,亲爱的。”她说。我想我听见了静电的低咝,也许是灯管照明的邪恶嗡鸣,加上另一种噪声,听起来有点像是拉起门闩时的铿铛响。

“哈啰,妈妈。”我低语。我可以听到咀嚼的声音。

“你在吃东西吗?”我说。她吐气,接着是一阵可怕的哮咳,就像猫咪吐毛球时所发出的声音,再后来是潮湿的啪嗒声。

“我在嚼烟草。”她不屑地说,“鬼东西——我劝你别碰,亲爱的。”

“妈妈,我不大可能会去嚼烟草吧?”

“我想不会。”她说,“你从来就不是很爱冒险的人。不过,没试过就不要随便批评。我以前住巴基斯坦拉合尔的时候,有时候就会享受一下当地的槟榔。”

我和雷蒙说过,妈妈住过孟买、塔什干、圣保罗以及台北。她在砂拉越的丛林里健行过,爬过图卜卡勒峰,也在斋浦尔和一位印度大君喝过午茶,而且那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