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日子(第2/5页)

我现在就是无法想象,会有人能够爱上这只装有血液及骨骼、会走动的皮囊。我无法理解,我想起那天晚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三天还是四天前?),然后伸手去拿伏特加酒瓶。回忆的时候,我再次干呕。

打从一开始,那天就不大顺利。那天早上,盆栽波莉死了,我很清楚这句话听来有多荒唐。不过,那株植物是我与童年唯一活着的联系,是火灾前与火灾后的人生里唯一的常数,是除了我之外,唯一存活下来的东西。我以为它坚不可摧,以为它会一直活下去,枯叶飘落,新叶自会萌生并取而代之。过去这几个星期,我玩忽职守,忙着医院、葬礼及脸书,没有定期给它浇水。这是我照顾不当的另一个生物,我不适合照顾任何人、任何东西。我麻木到哭不出来,将那株植物连盆带土丢进垃圾桶。我看出这些年来,它只靠着极纤细、极脆弱的根勉强存活。

生命岌岌可危。这点我当然早就知道了,没人比我更清楚这点。我知道,我知道这有多荒谬、有多可悲,可是在某些日子里,在很黑暗的日子里,我知道如果不浇水,那株植物必死无疑,这是迫使我不得不起床的唯一事情。

不过,那天晚些时候,我下班回家,还是把垃圾拿出去,换好服装,逼自己出门去听那场音乐会,我独自前往。我和那歌手相遇的时候,必须只有我跟他,不能有让我分神的事情,不能横生枝节。我必须让某件事发生,什么事都好。我不能任人生虚度,不能频频闪避人生。我不能像个鬼魅似的,在这世界阴魂不散。那天晚上确实也发生了事情。第一件事就是领悟到,那个歌手就是不知道我在场。我凭什么认为他会知道?到底是我愚蠢,还是我自欺欺人,或是我和现实之间只有微弱的联系?随你选。

羞耻。我站在前方,荒唐地用新衣装紧紧裹住自己,化了小丑般的彩妆,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他上台的时候,我近到可以看清他的鞋带绑了双结、发绺垂落在眼上。他的手搭在吉他上,手指经过细心保养。光线耀眼地照在他身上,我置身于黑暗之中。尽管如此,他终究会看到我的。假使这是命中注定,而且一定是命中注定,他就会看到我,就像我在好几个星期以前看到他一样。我站定不动,仰头看他。乐队开始弹奏,他张嘴高唱。我可以看到他的牙齿、上颚的柔软粉红。此曲唱毕,另一曲开始。他对听众讲话,但没对我说话。我站着等待,等另一首唱完,然后又一首,但他还是没看到我。我站在灯光之外,音乐打在我身上反弹回去,进不来,听众也无法穿透围住我的那层孤单,我渐渐开始意识到真相。我再三眨着眼睛,仿佛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而这番景象凝定成形。

我是个三十岁女人,却对某个我不认识、永远也不会认识的男人,有了少女般的幼稚迷恋。我原本说服自己,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他会帮我变得正常,修正我人生中种种出错的地方。某个可以帮我面对妈妈、挡住她在我耳边低语的声音,她总是告诉我我很差,说我错了,说我不够好。我为什么会如此异想天开?

他不可能受到我这种女人的吸引。客观来说,他是个无比迷人的男性,可供选择的伴侣不少。他会选个比他自己小几岁、迷人程度相当的女性,当然会了。星期二晚上,我独自站在某个地下室,听着自己不喜欢的音乐,四周都是陌生人,就因为我迷恋上一个男性,他现在不知道我存在,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意识到我的耳朵已经听不进音乐了。

他在舞台上,按着调音器为吉他调音时,说了点关于巡回演出的老话。这个陌生人是谁?这个城里,这个国家,这个世界里,有那么多人,我当初为何偏偏选他当我的救星?我想到前一天读到的一篇新闻报道,一些年轻乐迷在某位歌手的屋外泪流满面地守夜,只因为那个歌手剪了头发。当时我笑了他们,但我的行为不就跟他们一样吗?我不就像是一个用紫色墨水写歌迷信件、在书包上写上对方姓名、被爱冲昏头的少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