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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告诉我们,如果我们会后可以前往山楂屋旅馆会合,享用一点轻食,家属们会很高兴的。众人鱼贯走出去、握手,再咕哝一些无意义又老掉牙的话,我也是。有个英国心脏基金会的募捐篮——“婉谢花篮,请改公益捐款”,我看到雷蒙放了二十英镑纸钞进去,我捐了三英镑硬币,我觉得这样都算太慷慨了。为了心脏疾病研究新药、有效治疗要花几亿英镑。三英镑或三百英镑——对最终找不找得到治愈方法几乎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我坐在火葬场后方的矮墙上,朝太阳仰起脸。我觉得体力透支。片刻之后,雷蒙到我身旁坐下,我听到他打火机发出的咔嗒响,我连移开的精力都没有,他呼出一长串烟雾。

“还好吗?”他说。

我点点头:“你呢?”

他耸耸肩。“老实说,我不大喜欢参加葬礼。”他说着便把头别开,“这让我想起我爸,都好多年了,可是还是很难受,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这也说得通。时间只会钝化失去的痛苦,并不能一笔勾销。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去山楂屋饭店吃轻食,雷蒙。”我说,“我想停止思考死亡,想回家换上普通衣服、看看电视。”

雷蒙捻熄了烟,埋在我们背后的花圃里。

“没人想做这些事,艾莉诺。”他柔声说,“不过,你就是得做,为了家属。”我肯定一脸悲伤。

“不用待太久。”他说,语气柔软、充满耐心,“只要露个脸、喝杯茶、吃个腊肠卷——你知道规矩的。”

“嗯,我希望他们至少有含肉量高、口感酥脆的点心。”我说,是奢望而不是期待,然后往肩膀上挂上手提包。

从火葬场走路就能到山楂屋旅馆,柜台的接待员绽放笑容,很难不注意到她门牙只剩一颗。剩下的臼齿,颜色就像“牛头”牌英式芥末。我没资格评判别人的外貌,可是说真的,非得找这样的女人来当接待员不可吗?她领着我们走到黑刺莓厅,对我们闪现一抹缺牙的同情笑容。

从火葬场到旅馆,这段短短的路程,大多数人都开车过来,所以我们是最后抵达的其中几个人。我想,火葬场是个忙碌的地方,停车空间必须空出来。我不确定我自己想要火葬,我想我可能比较倾向被喂食给动物园的动物。这样不仅对环境友善,对大型食肉动物也不失为一种款待。我纳闷儿,可以提出这个要求吗?我提醒自己要写个信给世界自然基金会,查个明白。

我走到基斯那里,和他说我有多么遗憾,然后找到加里说了相同的话。他们两人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也情有可原。要学习和失去共处,需要很长的时间,假设真的学习得来的话。就这方面来说,过了这些年,我也还没完工。孙子们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也许因为这种肃穆的气氛而胆怯。我还必须向劳拉致哀,可是我找不到她,通常三两下就能找到她的。今天,除了巨大的墨镜之外,她也踩着令人眩晕的高跟鞋,身穿低领的黑色短连衣裙,头发盘在脑袋上,像个精巧的鸟笼,替她增了几寸身高。

既然放眼不见她的踪迹,也没有先前承诺的轻食,我索性去找厕所。我敢说他们一定有一盆蒙尘的、杏桃气味的综合干燥花草。我猜对了,回来的路上,我瞥见泄露行踪的厚底高跟鞋,从波幔帘子后面探出来。那里有个窗户凹座,劳拉正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转眼就能看出是雷蒙,虽然他们紧紧相拥,但是我花了片刻就看出他的脸,确定是他没错。我注意到他穿着黑皮鞋,所以,至少他有双黑皮鞋。

我回到黑刺莓厅,没搅扰他们。他们相当投入,没看到我。这种社交场面对我来说已经见怪不怪——独自伫立,盯着不远的距离。绝对没事、绝对正常。在那场大火之后,每到一所新学校,我就非常努力,但我身上就是有什么让我格格不入。看来,就是没有形状像艾莉诺的这种社交洞口,可以将我安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