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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男将我们点的食物端来,雷蒙开始大口塞进嘴里。

“你星期六玩得愉快吗?”他问。我真希望他是在上一口及下一口之间的空当发问,而不是一边嚼东西一边问,真是恐怖。

“愉快啊,谢谢。”我说,“那是我第一次尝试跳舞,我还蛮喜欢的。”他继续把食物叉进嘴里,那个过程以及发出来的噪声,几乎像是无情的工业程序。

“那你玩得愉快吗?”我问。

“还蛮好玩的,不是吗?”他问,他没用刀子,而是像小孩或美国人那样用右手握着叉子,漾起笑容。

我考虑要问他跟劳拉那天晚上有没有再跳舞,想问他是否护送她回家,但最后还是决定不问。说到底,那不关我的事,更何况探人隐私很失礼。

“呃,所以……升职的事情决定了吗?要接受吗?”

过去几天的闲暇时刻,我当然都在想这件事,我寻找着征兆、线索——不过,一个也没出现,除了上星期五,字谜的横向十二写着:有利于(向上的)动作(9),我把这个当成鼓励的兆头。

“我会接受。”我说。

他绽放笑容,放下叉子,举起手。我意识到,我应该把手掌贴上他的手掌,现在我知道这个叫“击掌”。

“赞哟。”他说完又继续吃午餐,“恭喜啊。”

心里闪现一股快乐的感受,好似划亮一根火柴,我想不起以前曾经有人为了什么事恭喜我,感觉非常好。

“你母亲好吗,雷蒙?”我问他,享受完这一刻,也吃掉最后一口司康。他谈了一会儿她的事,告诉我她问起了我。我觉得微微忧心,是母性那种过分好奇在我心中所引发的惯性焦虑,可是他让我放心下来。

“她很喜欢你哟——她要我告诉你,你随时都可以过去坐坐,她蛮寂寞的。”他说。

我点点头,我之前就看出来了。他暂时离席,踩着重步缓缓迈向厕所。等待他回来期间,我环顾咖啡馆。隔壁桌坐着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人,各自带着衣着鲜艳的婴儿。两个婴儿都坐在安全椅里,一个在睡,另一个做梦似的盯着在墙上舞动的一束阳光。我们背后的咖啡机突然咝咝活了起来,我看着婴儿脸上漾过一波波惊愕,甜美的粉红嘴巴以慢动作噘出亲吻的形状,然后大大张开,发出洪亮的哭号。尽管机器噪声未消,他母亲还是往下一瞥,确定他没事后便继续聊天。哭声更响亮了,我想,宝宝痛苦哭声的音高及音量精准恰当,让成年人无法忽视,这点在进化上很有道理。

婴儿现在激动不已,气冲冲地握起拳头,脸庞越涨越红。我合上眼睛,试着不去理会哭声,但失败了。拜托别哭了,拜托别哭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停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受伤了吗?生病了吗?饿了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请不要哭。没有东西可以吃。妈妈很快就会回来。妈妈呢?我端起咖啡杯的时候手在抖,我盯着桌面,尽可能放慢呼吸速度。

哭声停下。我抬起头看着宝宝,此刻他静静地躺在他母亲的臂弯,他母亲往他脸上撒满亲吻。我吐出气来,我的心为他翱翔。

雷蒙回来的时候,我结清午餐的账单,因为上次是他付的,我越来越能掌握轮流结账这个概念了。不过他坚持要留小费,五英镑!那个男人只是把我们的食物从厨房端到餐桌,咖啡店老板都已经付他薪水了。雷蒙这人真是鲁莽又浪费——难怪他没钱买好鞋或熨斗。

我们缓缓走回办公室,雷蒙巨细无遗地和我说起他那天下午必须处理的电脑主机问题,我听不懂(也不特别想听懂)。到了大厅,他转向楼梯,他的办公室就在那边。

“很快见喽,嗯?”他说,“保重。”

他说这两句话的语气听起来蛮真心的,他真的希望很快再与我碰面,也希望我好好照顾自己。我的内心有一股暖流,好似冷冽的早晨来杯热茶时那种舒适愉悦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