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阅读一本书[1](第2/4页)

因此,哪儿才是我们的陆地(尽管这可能只是一座不宜居住的岛屿)?哪儿才有我们的好人星期五呢(更甭提一头猎豹了)?

在我要提出建议之前——不!我所提出的并非建议,而仅仅是一个用来培养健康文学趣味的方案——我想对它的来源,亦即我卑贱的自我说上几句,这并非出自我个人的自负,而是因为我相信,一种思想的价值是与其出现的背景相关联的。说真的,如果我是一个出版家,我就会在我所出书籍的封面上不仅写上作者的姓名,还要标明作者写作每本书时的准确年龄,以便让那些书籍的读者们决定,他们是否愿意去思考一个比他们年轻得多或是年老得多的人所写书籍中的信息或观点。

我的建议源于这样一类人(唉,我无法再使用“一代人”这样一个词了,这个词具有民众和整体的特定含义),对于他们来说,文学永远是一种带有上百个名称的东西;这类人的社交风度会让鲁滨孙·克鲁索[5],甚至会让人猿泰山皱起眉头;这类人在大的集会上感到不自在,在晚会上从不跳舞,常常要为通奸找出形而上的理由,在讨论政治时非常注重细节;这类人远比他们的诋毁者更不喜欢他们自己;这类人仍然认为酒精和烟草胜过海洛因或大麻;这些人,用温·休·奥登的话来说就是:“你在街垒中找不到他们,他们从不向他们自己或他们的情人开枪。”②如果这类人偶然发现自己的鲜血在牢房的地上流淌,或是偶然发现自己在台上演讲,那么这是因为,他们并非某些具体的非正义的反对者,而是整个世界秩序的反抗者(更确切地说是不赞成者)。他们对他们所提出观点的客观性不存幻想;相反,打一开始,他们就坚持着他们不可原谅的主观性。然而,他们这样做,其目的并不在于使自己摆脱可能遭遇的攻击:通常而言,他们完全意识到了其观点及其所坚守立场的脆弱性。而且,采用一种与进化论者相反的姿态,他们将那脆弱性视为生物的首要特征。这一点,我必须补充一句,与其说是缘于如今几乎每个写作者都被认为具有的那种受虐狂倾向,不如说是缘于他们本能的、常常是第一手的知识,即正是极端的主观性、偏见和真正的个人癖好才帮助艺术摆脱了陈词滥调。对陈词滥调的抵抗就是可以用来区分艺术和生活的东西。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想要说的话的背景,我也就可以将那话直接道出了:培养良好文学趣味的方式就是阅读诗歌。如果你们以为我这样说是出于职业偏见,我是在试图抬高我自己的这个行业,那你们就错了,因为我并非一个拉帮结派的人。问题在于,诗歌作为人类语言的最高形式,它并不仅仅是传导人类体验之最简洁、最浓缩的方式;它还可以为任何一种语言操作——尤其是纸上的语言操作——提供可能获得的最高标准。

一个人读诗越多,他就越难容忍各种各样的冗长,无论是在政治或哲学话语中,还是在历史、社会学科或小说艺术中。散文中的好风格,从来都是诗歌语汇之精确、速度和密度的人质。作为墓志铭和警句的孩子,诗歌是充满想象的,是通向任何一个可想象之物的捷径,对于散文而言,诗歌是一个伟大的训导者。它教授给散文的不仅是每个词的价值,而且还有人类多变的精神类型、线性结构的替代品、在不言自明之处的本领、对细节的强调和突降法[6]的技巧。尤其是,诗歌促进了散文对形而上的渴望,正是这种形而上将一部艺术作品与单纯的美文区分了开来。无论如何也必须承认,正是在这一点上,散文被证明是一个相当懒惰的学生。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因为我并不想批驳散文。问题的实质在于,诗歌不过是恰好比散文年长,并因此走过了更长的路程。文学始自诗歌,始自游牧者的歌,这游牧者的歌要早于定居者的文字涂鸦。虽然我曾在一个地方将诗歌与散文的区别比作空军和步兵的区别,但我此刻提出的建议却不是在划分等级或弄清文学的人类学起源。我想做的一切就是干点实事,使你们的视线和脑细胞摆脱那许多无用的印刷品。人们可以说,诗歌正是为了这一目的而发明出来的,因为它就是高效的同义词。因此,人们所要做的就是对我们两千年的文明进程进行概括,尽管是以微缩的方式。这比你们想象得要简单些,因为,一首诗远不如一部散文那样冗长。还有,如果你们所关注的主要为当代文学,你们的任务就真的很轻松了。你们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花上两个月的时间,用你们几位母语诗人的作品将自己武装起来,最好是从本世纪上半期的诗人读起。我估计,只需读上一打薄薄的书,你们就可以完成任务,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你们就能像模像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