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轩杂记(第2/5页)

我家有一位做了多年帮佣的女子,可我总也记不住她的名字。

不管对哪个帮佣,我都用“妇人。”这个称呼让她们帮我做事。

在艺术之外的世界,我完全是个外行人,就像连区分帮佣的名字的记忆力都没有。

前几天整理旧废纸,我找到一份去世的母亲在年轻时写下的玉露(1)价目表。

母亲生前经常练习书法,所以写得一手好字。

一、龟之龄 每斤 三日元

一、绫之友 同上 二日元五〇钱

一、千岁春 同上 二日元

一、东云同上 一日元五〇钱

一、宇治乡 同上 一日元三〇钱

一、玉露同上 一日元

一、白打同上 一日元

一、打鹰同上 八〇钱

虽然纸上还记载了其他茶叶的文雅的名字,但因为下半部分缺损,看不到价格了。

毫无疑问,与现在的玉露相比,那时的价格相当便宜。

而且就味道而言,现在的茶也不能与过去的相提并论。

那个时代,茶铺里的气氛很祥和,寺庙的僧侣、儒者、画家、茶人以及商人都来买茶,茶叶是最高雅的代表。京都人好喝好茶,就算是不富裕的人也品茗茶。

我家的店铺坐落于四条通的繁华街区,店前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遇到相识的人便上前打招呼:

“啊,欢迎光临。”

“那么请进来歇歇脚吧。”

路过的人坐到店里,不拘买茶与否,母亲都会为他们沏上一壶淡茶。

“你们也喝一杯吧。”

母亲说着便将茶水送到大家面前。有时正巧赶上旁边有摆摊儿卖好吃的和果子,熟识的茶人就买来和果子分给同席的人吃,大家一边啜茶一边坐着闲聊,其乐融融地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如果将江户的理发店比作町人的俱乐部,那么京都的茶铺则是茶人的俱乐部。

从前的京都商人都很善良,除了茶铺,任何一家店都像我家那样在待人接物方面很是亲和。买货的人和卖货的人做买卖都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最近的商人却市侩得很。店家言辞冷淡、不热情,顾客就不得不低声下气地买东西……只剩下财物交易的买卖,完全缺乏人情味,让人心生凄凉。而且现在还出现了“黑市”这个词,每当听说商人采用不正当的手段牟取暴利,我就不由得怀念起从前。

其实,也不能说那个时候就没有不正派的商人。

茶铺里经常来掮客。每逢新茶上市,这种掮客(中间商)就到我家店里来卖茶,他们宣称自己有宇治一品的新茶。

只要我们疏忽大意,他们就用不可不提防的替代品做幌子,骗我们买下掺了陈茶或乡下茶的次品,让我家蒙受严重损失。

母亲总是一一品尝鉴别掮客的茶叶,她的味觉敏锐,能看穿对方的诡计——

“这个余味苦涩。是掺了地方的茶叶呀。”

眼见着弄虚作假不能蒙混过关,再狡猾的掮客也不得不缴械投降,只好运来好茶。

母亲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商人无论做什么买卖都不能只顾着发财,必须让顾客高高兴兴地来买东西。

对现在的商人而言,这种良心依然是难能可贵的。

我小时候很喜欢金鱼,经常把金鱼从鱼缸里捞出来,再给它们穿上红色的衣裳。母亲发现了,便瞪圆了眼睛说:

“你这么做可不是疼爱金鱼啊。即使金鱼光着身子也不会感冒的,快把它的衣服脱下来吧。”

我手里捧着早已不会动弹的金鱼,虽然疑惑不已,还是对母亲点点头。

小时候很天真,把死掉的金鱼埋在院子的一角,还为它建了一个小小的石墓。我向母亲报告葬金鱼的始末,她听完,站在木板窗外的窄廊里,一脸困惑地对我说:

“做一个石墓倒没什么。不过,你掀翻了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苔衣也没用啊,金鱼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