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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解释,对于气势汹汹的大众,先让你们白吃白住,等气势一弱,再收拾你们。这是兵法中的消耗战,对乌合之众总是行之有效。大家都是凭着一口气来,一口气又能维持多久?

这番话征服了我们,中年人自我介绍,原来是与他父母同在云南的知青,还是知青的头。以此人与他母亲的亲密神态看,我怀疑当年与他母亲闹婚外恋的就是此人,直接造成了他父母离异和他的辍学,败坏了他全部的生活。

如果他是自杀,推就远因,此人要对他的死亡负责;但如果此人不是他母亲的情人,那么知青集体的团结就令人感动。

这位秃顶的中年人被称为“贺叔”,贺叔提出的第一个反击措施是,将尸体从殡仪馆抬到会议室,以表示决不善罢甘休——这项提议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后来贺叔又说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提议,让我们抱着他的遗像,在风景区门口哭诉,时间定在明日清晨。

下午,迎迎赶回北京家中,找到他一寸免冠照片,放大比例,配上了黑木镜框。晚上,这张遗照拿来了,这张照片在一寸时很多人见过,这就是他身份证的照片。大多数人的身份证照都劳改犯般表情呆板,而他的照片笑得自然,很有感染力。

曾有人开玩笑说,他这张照片是身份证照片中的精品,他也对此极为得意,常拿出来炫耀。但照片放大后,在一寸时看不见的皱纹一根根显现,原本生动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酸的冷笑。

第二天清晨,照片被带到风景区门口,我们对着进出的游客哭诉时,照片上的冷笑更加明显。

大家都没有哭诉的经验,举例如下:“不好了,风景区死人啦!”“这地方能玩吗?里面全是害人精!”——喊得连我们自己都觉得丢人,但对游客有极大吸引力,算上附近山民,围观群众达三百多人。

我们后来累得坐在地上,由于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词,令围观群众渐渐厌烦,纷纷散去,只剩下两三个人抱着“要出大事”的希望,仍然坚持,令我们倍觉惭愧。

只有他母亲不受影响,托长音叫着:“我的儿呀——”语调始终高昂悲凉。他母亲身边坐着贺叔,不时拿出水壶喝上两口,他是我们中间唯一带水的,令人感到老谋深算。

口干舌燥时,风景区人员走到门口,说领导来了,但从你们刚才的行为看,你们已失去冷静,如果所有人一起去谈,势必七嘴八舌,不会谈出个结果,所以你们只能选一个人。

我们一致推选贺叔。贺叔临走时,他母亲叫了声:“小心!”面对这个六神无主的女人,贺叔流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然后毅然而去。我们所有人都为贺叔猛然爆发出的男性魅力所倾倒。

贺叔走后,我们回了宾馆。在等待的时间里,有几人的女友来到风景区探视,这伙人已经驻扎了五天。因为我是单人房间,有人带着女友来敲门,问能不能借半个小时?

我,还有几个被借了房间的,都坐到宾馆外的花园中去了。

和我同在花园的人讲,昨天午饭后,贺叔进了他母亲的房间。昨天中午的阳光非常充足,他们的年龄都已六十,也许充沛的阳光可以弥补体力的不足,带来久违的激情。

倒真希望昨天中午是那样,他无知的母亲,可以得到男人的安慰;希望贺叔真是他母亲的情人,代替他照顾母亲的晚年。

我们难民般坐在花园,谈尽了所有话题后,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头顶亮着反光,不由得精神一振,同时起身大叫:“贺叔!”

我们几人去敲所有房间,叫大家到贺叔屋里开会,最后到来的是几对气喘吁吁的男女。

贺叔说向风景区报价十五万,风景区领导说明天给答复。贺叔预计最终会得到七八万。这一结果离二十五万太远,与一百万更是天壤之别,一瞬间,所有的人都调整了一下坐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