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6页)

第二天醒来,闻着被褥的汗腥,她陷入恍惚,向他问明公共厕所的位置,独自去了。那肮脏的厕所令她恐惧,不是恐惧肮脏,而是恐惧每日上这样厕所的人所过的生活。她上完厕所后,没有回他家,径直去了车站。

后来听说,他和饭馆中一个叫“迎迎”的服务员好上了。男生们讲,有一度他很爱讨论“性”的问题。

由于辍学,他在知识上和同学们拉开距离,当时大部分男生还没经历过女人,谈论性是他保持优越感的唯一方式——男生都这么想。她想,也不知他口中的性,关于迎迎多些,还是她多些?

随着众人逐渐都获得了性经验,他就被同学圈子所淘汰。

女教师泣不成声地离去。

他和迎迎结婚旅游,却带上个曾与自己发生肉体关系的女人,绝非常人所能做到。我想起十五年前,他和女兵相约泡澡,还要拉我同去,也许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什么事都要找人分享。

也许只在有人能体会他快乐的情况下,他才能感受快乐的充分。他在三十岁结婚时应该是快乐的,所以又一次做出这种疯癫之举。

还有种解释,他是自杀,所以他要带上她,强迫她向自己告别,他死时也许有一丝闪念,是对海洋味被子下的回忆。

唯一不解的是,为何我令女教师感到像他?

凌晨一点,响起敲门声,是他的遗孀——迎迎,一个笨拙的农村姑娘。我刚到达时,迎迎将我的手抓得很紧,“他总说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决定来,大半原因是对他妻子好奇,一个男人的真实可以由他的女人来判定,迎迎的形象再次让我清醒,他身上的吉卜赛气息是个幻觉。

迎迎说她刚才一直在他丧生的河边溜达,发现从路到河有五十米斜坡,说明他是跑了好长一段才跳入水中的。她问我,他该不会是自杀吧?

迎迎带我去了河边。

在没有路灯的山野,我知道自己眼睛反射着远空的星光——这一经验是当年和他夜行时彼此发现的,令我俩第一次感到作为一个生物的喜悦。

但见到迎迎眼中的星光,我极度惊慌,这里的夜晚并不是一团漆黑,他应该看到前方的河水……

回宾馆的路上,我询问迎迎和他相好的机缘。

迎迎说这机缘来得突然。

她从农村来到城市打工,在他父亲的饭馆做服务员,工资可怜,每晚搭板凳睡觉,唯一能让她留下的就是老板儿子,他脏兮兮的但五官清秀,整日骂骂咧咧,对姑娘们散发着英俊歹徒的魅力。

在一个冬日夜晚,他与父亲激烈争吵,最终抡了菜刀。父亲的上衣被划开一道长长口子,幸好没被砍伤。他扔掉菜刀,走到看傻了的店员中,一把拽住迎迎,说:“跟我走。”

他的眼神凶狠之极,迎迎在万分惊恐的情况下,跟他去了。先去了父子二人租的小屋。他从抽屉里搜出大把钱票,但都是一元两元散钱,他握着那些毛票发呆,突然大叫一声“呸!”就将迎迎按在了床上。

之后,他们去了师范学院,当晚他和迎迎分别住进了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这种留宿外人的行为违反校规,称为“蹭床”,为他们安排的是他高中的一位女同学。

他们在师范学院住了十来天,直至被校方赶走。那段时间,迎迎和他只在食堂见面,吃完饭,便回各自的男女生宿舍。直到被赶走,他才又拉住迎迎的手,说:“去找我妈吧。”

刚见他的母亲时,他母亲正在给自己织一顶小红帽,处于和别的男人的热恋中,面对儿子领来的女人,他妈说:“不漂亮。”

他母亲很漂亮,但不久就变成一个昏沉沉的老太婆了,她的情人也从此不见。他母亲在一家蛋糕厂上班,做了三十年的工作是折纸盒,新机械引入后,只得下岗。